“那两口子人本分。再说钱花给谁都是花。俩人也不容易,是外来的,孩子不能带,放在父母家。”
“菜不错!”
“他们给留的。哪天不去还觉得对不住。”
“上套了吧?——别说,价也不贵。”
“买卖讲个诚信。”
门铃响,孙子来了,“爷,姑,明天去我家吃饭。”
他进屋转了转。
爷说:“你也不小了,二十多岁了,不能总呆在家里……”
孙子站在他身后,比划着手。老人没有回头,神色淡然。他什么都知道。
饭桌上,闺女说:“说他干嘛?惹得生气。”
“以后不说了。”
父亲吃着说。
饭后,父亲坐到小凳上泡脚。两只脚交替放入盆,盆热腾腾冒着气,他说:“不加水了。”
闺女把壶提走。
父亲拉着耳朵,慢声说:“现在饭吃不了多,再好吃也不敢多吃,胃不行了。”
“要少吃多餐,多吃些水果。”
闺女说。
父亲说:“我不能这么吃,得蒸熟了。”
闺女说:“行,我给你蒸一下。”
闺女回来看了表,蹲下用抹布擦地。
父亲擦干脚,坐到沙发上搓脚心,“你妈在,我就说,能吃时别舍不得,等老了吃不动,吃不消,想吃也不能吃了。
“你妈会过,舍不得花钱。她走那天买了一堆菜,说是便宜,一元包了。我说能吃吗,她说挑一挑,烂的不要,还是剩的多——哎呀,你都多大岁数了!攒钱干什么!”
父亲站起来,“咱们也不是吃不上穿不上,我有劳保,她也有了,一月又添几百,你们还给钱,花不了。”
向前走两步,“我说咱们能活多大岁数,吃点好的呗,别舍不得。这老婆子……”
4
父女俩到海洋馆看海豹表演。座椅上,父亲身子前倾,抻着头,一会儿又恢复挺直身子。海豹做出各种神奇的表演动作,父亲惊讶得张开嘴;海豹平复了,他才放松下来。
海边漫步,遇一洼水,父亲不绕行,跳了过去,闺女要扶他,父亲摆摆手,“不用,还行。”
。
“老友”
跟过来。父亲介绍说:“哎,这是我闺女,从外地来。你先溜达吧。”
走了一会儿,父亲回头说:“我们爷俩说会儿话。”
老友还是跟在后边,远一点跟着。
“爸,他咋还跟着呢?”
闺女小声问。
“他就一个人儿,平时跟我唠唠家里的事,也没处说话。找个后老伴,跟他吵了两次架,走了。到人家那窝孩子家去了。他自己的孩子呢,因为不同意他找老伴,生他的气,也不理他。”
闺女以往都是天暖了回来,这次是为了父亲过大寿。生日庆祝酒宴,摆在富丽豪华的酒店里。儿子的好友同事一大帮,来随份子,喝大酒,热闹无比。老人陪到最后。
回家里,父亲找出一摞照片,说:“照片你们的都给你们自己,小鹏的给寄走了。”
闺女边干活边说:“别忙着‘分家’呀。使使劲儿,超过一百岁!”
“老妖精啊!”
父亲说。
“啥也不愁,多好。百岁后我们给选个好地儿。”
“有啥用,死了死了,一了百了。”
5
闺女要回去了,父亲为闺女捆行李。他自己搓的长绳,用这绳上下横竖拉紧绑住纸箱。他岁数大了,有点喘,但活儿一丝不苟,严肃认真。
闺女走了,父亲的屋冷了。家不如外边暖和,他常呆在外边。
春风吹起,马路中央干得发白,两旁还有点湿。在城郊,土是软绵绵的,人走在上面懒洋洋,风里面裹着的是暖洋洋的光热。人们笑眯眯的,脸上去年夏日留下的颜色又从每个毛孔隐隐约约地渗出来,水分和空气一起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