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记忆中的戚清重重的倒地声,面前的景象再次开始变换,戚清忍不住皱起了眉——如果这个幻境是按照时间顺序来进行的话,应该只剩下刚才那最后一幕了才对。
但是它仍旧在变化……这只能说明,接下来的东西可能才会是重头戏。
而正如她所料,接下来的幻境才称得上“攻心”
二字。
——待到景象停止变换之后,映入他们眼中的是那苍白的雪,还有鲜艳的血。
深蓝的天空被燃烧得泛出了一层熔铁一般的红色,木头灼烧出的咔嘣咔嘣的声音回响在耳边,但比这声音更加刺耳的,是孩童宛如汽笛般尖锐的悲鸣。
原本心情不算紧迫的三人组瞳孔一阵紧缩——五个成年男子构成的轻装小队,一个燃烧的火把,就完成了一座被点燃的木屋,以及倒在雪地上毫无声息的女性尸体所构成的实景画。
“Мама——Мама——”
已经知事的小小孩童不断悲切地呼喊着,星尘仿佛从她的眼中坠落到了冰冷的雪中。
然而这声音已经注定无法传进她的耳中了……她的身体已经和这北之国度的气温一样低沉,那本就脆弱的生命已经永久地告别了躯体,去往了亡灵的国度。那双银灰色的、温柔的眼睛,已经不会再缓缓地睁开,用那无比慈爱的目光看向她的骨肉血亲了。
她已经死了。
……她是一个人了。
稚嫩的幼童原本应当让母亲看着她一点点成长起来,然后再由她来赡养对方度过一个美好的晚年。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可能实现了。
孩童痛哭着,嘶喊着,像是要把她仅剩下的生命都通过这一声声喊叫中消耗掉。
而伴随着她越来越悲恸的喊声,钳制住她的男人和离她较近的两个男人突然闷哼一声,而后捂住了自已的脑袋,像是受到了什么无形的攻击似的。为首的男人见状,连忙喊道:“沉住气!都把耳朵捂住!”
随后掏出手枪,动作迅捷地上了膛,对准了仍沉浸在痛苦之中的女孩——“砰!”
伴随着枪响,画面就此终止了。
“——一群混账!”
无邪终于忍不住,极其愤怒地骂出了声。
一边的阿宁则是垂下眼,低声道:“这个领头的男人说的是中文……也就是说,其他几个队员要么也是国内的,要么就是懂中文这门语言……最后那一枪,看击中后的情况,应当是麻醉弹。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冲着戚清来的。”
黑瞎子语气平淡得不可思议,但墨镜下的眼睛却紧盯着那个他们所熟知的戚清,抱着一种莫名的心理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不对——然而对方表情的平静程度却该死的高,甚至在他们看见第一幕过去的时候,她脸上的情绪都比现在要多上许多。
……就好像现在只不过是在放送着一场和她完全无关的电影,她根本无法同其中的主角的经历感同身受。
“这确实是她的经历,”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只不过在她眼中,这些都已经是过去,而不是现在。”
熟悉的声线让男人猛地回过头,另外两人的目光也极快地向后转移——尽管身上带着些污泥,但所有人都能从他的气质和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认出来他的身份……他是张启灵!
三人虽然都有些意外他也进了这幻境当中,但眼下他们最关注的还是这些幻境的记忆提供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精神状态,于是无邪连忙问道:“小哥?你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启灵先是瞥了他一眼,而后目光转移到了黑瞎子的身上,说道:“你应该也明白这种感觉,她只不过是更……极端一点。”
短短的二十个字,这般简短的话语却是让黑瞎子恍然,随后心中泛起的是更加晦涩的酸苦。
度过百年的他也有着惨痛的过去,那些苦痛将他曾经的欢乐都掩埋了起来,然而过去这么多年,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学会将过去抛掷脑后,享受当下的人。并非是他不再在意那些过去,而是现在的日子在他的心里更为重要了起来。
张启灵是在告诉他,戚清也是个更为在乎当下的人……但她更为极端,过去的事情在她这里能够产生的回响可能不过眨眼之间就会消散,正如同她在尼伯龙根时的表现那样,曾经为她那段灰色的过去添上过唯一一抹色彩的人,在她眼中也只不过是“可惜”
而已。
当时真切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她也绝对会发自内心的感到哀痛,甚至是痛不欲生。可是过去了之后?那就只是过去了。
眼前的场景回旋到了他所熟悉的实验室中,面容清秀的男孩带着微笑将刀锋捅入了女孩的身体里,却又在此之后不到半分钟的时间砰然倒地,不可置信的惊异和愤怒将他的面容扭曲,而和他面对面躺倒在地上的女孩看着他向她求饶,辱骂,哭嚎,最后目送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可在看清那双瞳孔放大的眼睛之后,女孩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只为他流了一滴眼泪,也只剩下这一滴眼泪可流。
看着这一幕,无邪再次想起了戚清曾经和他说过的话,那在风中略有些模糊的话语,此时变得清晰了许多:
“……我的疼痛已经在过往中耗竭,我的感情已经在昨日里干涸。站在这里的人只是个没有灵魂的空壳……”
如果他猜得没错……戚清应当是在实验室中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情感的流失在实验室里恐怕也有所成效,但如果真的就此不再拥有正常的情感了,那先前那几幕成长后的戚清和旁人自然且亲近的交流就不可能出现。
那么……她的苦痛可能并不止于实验室。
“千万……”
无邪喃喃道,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用力挤压,“千万,不要是那样……”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她这一生到底还会有什么不会失去的美好?
然而事与愿违,只要存在一种坏的可能性,墨菲定律便一定会在某个时刻登场。
下一幕,是一场自空中倾泻而下的大雨,磅礴的雨声将所有外在的声音都掩盖,泥水搅合出的腐臭味冲刺着他们的鼻腔,唯一给他们留下的正常的感知只剩下了视觉。
——而幻境给他们仅剩的感官留下的,是草地中如笋尖般冒出的墓群,和一个孤站在两个墓碑前的,淋着瓢泼大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