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嘴里的人天不怕地不怕,能上天入地,翻江倒海,大闹天宫——听在阮旸耳朵里,是他并不很熟悉的人。
阮旸觉得很有意思。
阮旸到了西京,最开始以为大周皇帝会召他私下先见一面,但皇帝却好像一直很忙,与他见面的机会便一直被拖到了月末上朝的那天。
皇帝阮天宥看起来就像所有传闻中那样,是个端雅儒和的人,端坐在皇位之上,金质玉相,仪表堂堂。
他像是真的很高兴阮旸还活着,甫一开朝,便叫宗正寺和礼部领了命,准阮旸成年后承袭自己亲爹的王爵,享有食邑。
皇帝看向自己左手边,“王父认为呢?”
齐王阮青崖睁开了眼,看了阮旸一眼又重新合上了,“臣已还然政,陛下自己决定就好。”
他这话说出来,其他人掂量了,琢磨了,便也不再说什么。
这看起来还挺奇妙的——朝臣,世家,前摄政王和皇帝,几方人像是在过去的相处中已经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而现在,阮旸站到了他们中间供人审视,平衡莫名的开始倾斜了一点。
朝堂上不许私议,但阮旸还是听见有人嘟嘟囔囔。
“杀人如麻——”
“流血漂橹——”
皇帝拉着阮旸的手,让他走近些,站在刚好能站到比自己视线稍微低一点的台阶上,唏嘘不已。
“你身子太单薄了,这可不好,朕改日叫太医署给你看看。”
阮旸低下头——他的面色苍白,早被多年的病痛透支了整一副好底子,整个人身上已经不带什么人气,被锦缎包着,整个人看上去富贵的不行,也虚弱的不行,像纸剪出了一抹灯影,风一吹就要消散开。
他笑容很浅,声音轻轻的,总像是要省着那一点力气,“谢过陛下。”
“谢什么啊,都是一家人。”
皇帝看他的眼神没来由的高兴,“看旸弟站着辛苦,日后若是没有大事,便不用来上朝了”
。
建平九年冬,天降瑞雪是为吉兆,大周皇帝于是下令大赦天下。
因为气候的关系,北地的冬天的色彩实在是有些单调,水黑树黑,看上去都是光秃秃的。但雪后的松柏竹子还是绿的很好看,墙角翠生生挤了一片。腊梅也开了花,是金黄色的单瓣花片,琉璃片一样,风从那里吹过来会带着清甜的香。
阮旸的侍女忍冬折了枝开得最好的腊梅花,插在瓶子里带给阮旸看。
魏王府的旧址多年无人维持修缮已经破败,能用的地方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但阮旸还是向皇帝要了过来。一边修着,一边捡着能用的地方安置人和用具——他带的人和东西本来就不多,算下来倒也够用。
北地的气候从来都不适合养人,冬天里冷起来就格外的难受。阮旸身体不好,只能整天窝在暖阁里,捧着自己的白铜手炉,一碗接一碗的喝着又苦又黑的药汤。
他回到西京已有数日了。
西京是个大而繁华的地方,这里每天人来人往,他一个不到弱冠的少年郎,来到这样的地方就像是入了水的石子,不过是件很不起眼的小事。
可又因为他是阮玄沧的儿子,世家贵族,文臣武勋,便都要留只眼睛,盯着他的动向。
皇帝和华阳公主都送了东西来,有吃的有用的也有玩的,齐王也送了——送了张玄铁弓,拉开得有六石力。阮旸试了试,后来找了个显眼的地方摆着看。
柳拂春看见了,嘴里塞着点心打趣他,“我要是你就把它熔了做成弹子,叫一群小孩子天天去打齐王府门口的灯笼。”
听着是解气。
阮旸说,“那我送你。”
“别——别——”
柳拂春连忙告饶,“那是你亲叔叔,你做当然没事。我要这么干,他得把我脑袋搚下来当夜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