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工人更不答应了,从走廊那边的人群中挤过来。一把拉住何卓孝的手:“何厂长,你千万不能这么想!你不干谁干?现在谁还愿到咱明轧厂来当厂长?!”
中年工人转过身子,又对工人们大声喊,“同志们,我提个建议:咱们现在就不要逼我们何厂长了,好不好?我们让何厂长先去请示市里,等市里同意后,再发还我们的钱,行不行?”
只沉默了短短几秒钟,呼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行,就让咱何厂长先请示一下吧!”
“对,咱难,何厂长不也难么?就这么说吧!咱听厂里安排!”
“何厂长,你可不能撂挑子呀!我们气归气,也没把账算到你头上!”
“何厂长……”
“何厂长……”
这一声声热切的呼唤,唤出一个中年壮汉的满面泪水。
何卓孝任泪水在脸上流着,连连向面前的工人们拱着手,哽咽着说:“同志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对我的理解!你们……你们都是好工人,我却不是个好厂长呀!我……何卓孝对不起你们大家呀!”
中年工人又很动感情地说:“何厂长,你可
不要这么说,你是咋工作的,我们大伙儿都看在眼里了,这么多年了,你没日没夜地忙活,头发都白了快一半了!”
何卓孝挂着满脸泪直摆手:“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赵业成夫妻俩连命都搭上了,咋说都是我混账,都是我……我的责任!你们都别拦着我,让我走!”
工人们仍是堵在面前,死死拦住了何卓孝的去路,不让何卓孝走。
何卓孝急了,含泪吼道:“同志们,兄弟爷们,求求你们去厂里领钱吧,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有些情况你们不了解,这笔钱你们领不领我都要下台的!”
说罢,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中年工人,醉汉似的摇摇晃晃硬往前走。
工人们这才渐次让开了一条道。
何卓孝在人墙中默默走着,像行进在一场葬礼之中。
走到医院大门口,何卓孝才突然回过头来,对那些目送着他的工人们说了句:“你们……你们应该有个比我更好的厂长!”
在医院门口上了车,司机问:“何厂长,直接去机场吗?”
何卓孝摇摇头说:“去市政府吧。”
1998年6月30日9时30分明阳市政府
司机很惊异:“何厂长,你真去辞职呀?”
何卓孝没回答,硕大的脑袋往椅背上一仰,又重复了一声:“去市政府。”
看到何卓孝走进门,文春明坐在办公桌前连头都没抬。
何卓孝说:“文市长,我得给你汇报一下。
”
文春明不悦地说:“汇报什么?要汇报你找高书记汇报去!”
何卓孝鼓起勇气说:“文市长,我……我是来辞职的!”
文春明一怔,“呼”
地站起来了,盯着何卓孝怒道:“你辞职?辞什么职?你还怕我不够烦吗?啊?昌江发水,工人下岗,这个会,那个会,我忙的连放屁的空都没有!”
说到这里,死劲拍打起了手中的文件,“你看看,你看看,这两个月下岗工人又增加了一万多,我马上要和各系统的头头们开会,你这时候来捣乱!何卓孝,我可和你说清楚:明轧厂既然有高长河书记做主,我就不管了,辞职你找他去辞!我看,你最好还是等高书记来撤吧!”
何卓孝带着哭腔说:“文市长,我……我从明轧厂是一片荒地时就跟你干,我这最后一次向你汇报工作,你……你就不能耐心听听么?”
文春明似乎也觉得过分了,挥挥手说:“好,好,你说吧,抓紧时间。”
突然想了起来,“哎,老何,你今天不是要去上海谈判吗?”
何卓孝说:“我不准备去了,今天早上明轧厂又出事了……”
文春明一惊:“又出什么事了?还是为了集资款?”
何卓孝点点头,把赵业成夫妇自杀和工人们要抬尸请愿索要集资款的事全说了。
文春明吓出了一头冷汗,连声道:“怎么会搞到这一步?怎么就会搞到这一步呢?全家自杀!这种事要传
出去,社会影响多恶劣?!”
何卓孝说:“工人们真要是抬尸请愿,影响会更恶劣!所以,我已经通知财务科发还大家的集资款了,就用账上那五百万,也没来得及向你请示汇报!”
文春明又是一惊:“老何,那五百万可是生产自救资金呀!你们以后不过日子了?就算兼并谈判能成功,也要有个过渡,你们怎么办呀?!”
何卓孝讷讷说:“文市长,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反正不是我的事了,我是干不下去了……”
文春明火了:“何卓孝,你还真给我撂挑子?在这种困难的时候给我撂挑子?啊?”
想了想,又努力压着火气说,“好,好,老何,五百万发了就发了吧,反正集资款迟早要还,现在又出了这种突发性事件,发了我也不怪你。可咱也说清楚,至少在东方钢铁集团兼并明轧厂的工作完成之前,你这个厂长得给我当下去!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也是高书记的意见,是市委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