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途喝了口水,:“就这么聊上的啊,难道还要专门聊?”
赵知蔓便笑:“小江可害羞啦,我们女同志找他说话,他老红着脸支支吾吾的。”
“性格吧,我跟他说话有时候他也红着脸。”
章途望了望天,眼见白云悠悠,“但是他人很好。”
正说着,江宁川担完一趟回来,赵知蔓挥挥手喊上一声:“小江!”
江宁川看过来,章途对他微笑。青年面上一红,很快把视线移开,又埋头去找活干。
挖山的过程持续了好几天,虽然说众人拾柴火焰高,但纯靠人力锄土,一担担土挑出去,耗时耗力,一天下来章途脚软腰酸,累得回到宿舍倒头就睡。他以前还经常因为一些夜晚的动静而醒来,现在则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雷打不动。
江宁川几次想邀请他去家里坐坐,看到他一脸疲惫,便把原来的话都咽进肚子里,递给他一包草药。
“晚上拿这个泡脚,对身体好的。”
赵知蔓和几个女知青笑嘻嘻走过来:“怎么就单章途有,我们有吗?”
江宁川脸上“腾”
地一红:“我、我只摘这些,你们要,那我,再、再去……”
看得出江宁川确实不擅长跟异性相处,几句话便把好好一人逗成小结巴了。章途心下觉得有趣,面上却不显,十分公正地把包裹还回去道:“你自己摘的,当然是自己用,你干的活比我们都多,晚上好好休息。”
“可是……”
江宁川还想说些什么,看见章途朝他微微摇头,只好止住话头,有点委屈地接回包裹。
章途弯弯嘴角:“路上教我认认这些草好不好?我也摘一些。”
江宁川愣愣点头,身旁的女孩儿们都起了兴致,都说要摘些草药回去,没条件泡澡,总能好好泡个脚。
次日依旧挖山,担土的与挖土的换了一边,江宁川正勤勤恳恳铲土,只听见外面有人惊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个身影推了出去,再接下来眼前土块簌簌落下,他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粉尘泥土扑了满身。
大块大块的土疙瘩无异于硬石,如此往地上砸,碎裂解体,扬起无数黄土,黑压压扑面而来。江宁川愣怔怔保持着跌坐的姿势,脑子意识到发生了意外,身体却做不出应对动作,只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在停了一瞬后开始急剧跳动,小腿肌肉不自觉地搐缩。
与轰隆隆的坍塌声相对的,是工地上的极度寂静,意外来得太突然,所有人手里的工作都停了下来,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塌方给惊愕傻了。
直到一声堪称凄厉的声音划破天空:“救人啊——”
昨天那个和章途说话的女孩跑过来大喊:“有人埋里面了,快救人啊!”
于是许多人才像刚醒神似的,跑过来刨土,有人把江宁川扯远些,问他有没有伤到哪里。
除了刚刚跌地上双手磨出的伤痕,他几乎毫发无伤。江宁川翻开掌心看了两秒,忽然抬起头,面容焦急,跌跌撞撞爬起来就要去扒土。
灾难发生得猝不及防,他甚至要思考好久才想出来刚刚那千钧一发的瞬间发生了什么。
山塌下来了,章途把他推出来。
章途在里面。
章途……
周围人说什么话他已经听不清了,江宁川只记得自己要扑过去,但有人按住了他,然后便是一阵手忙脚乱,有跑得快的去叫了卫生所的医生,医生穿着白大褂,挎着医药箱急急奔来,章途还埋在里面,医生就先给他冲净了手涂碘酒。
耳鸣。
从左耳贯穿到右耳。
他无措地看着医生,双手发着抖,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滑落,只会一个劲儿地询问医生章途会不会出事,但他看着医生开开合合的嘴唇,却听不清哪怕一句话。
围着他的人群又突然向事发地跑去,在漫长的鼓膜振动中,江宁川茫然地坐在原地,在人们移动的缝隙中看见了章途的面孔。闭着眼的,双唇紧闭,脸上都是灰土,好像是昏过去了。
他想喊一声章途的名字,张了张嘴,徒劳半天,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声带无法发出声音;想起身走到对方身边去,手脚无力,阵阵冷汗。
章途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行军床上,周围环境虽说简陋,却也宽阔整洁,右手边还拉着一道帘布,帘布外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飘进他耳里。他开始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
队上说要建小学,他们在挖山……
山塌了,然后他眼疾手快地推开江宁川,自己来不及出去,被埋在了黑暗里。在感到一阵剧痛后,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醒了?”
帘布突然被拉开,一个矮矮的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又马上回头用土话说,“川伢子,你朋友醒了。”
江宁川一脸又惊又喜地进来:“章途……你醒啦?”
他还没说话,江宁川就已经自顾自紧张上了:“要不要喝水?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章途咳了咳,哑着嗓子道:“想喝水。”
江宁川便倒了一杯水看他慢慢喝下,全程专注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章途被注视得有些不自在,笑道:“怎么了?”
“我、我以为你要……”
忽然意识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吉利,江宁川猛地住了嘴,“现在醒了就好。”
说完鼻子一酸,怕自己下一秒要哭出来。
医生在一旁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就是砸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后生要好好养咯。你昏过去两天,川伢子天天来守着你。”
江宁川直直望着行军床:“就是来看看。”
章途这才发觉,那一道钻心的细密的绵延的疼并不是自己对于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而是来自自己被夹了木板不能动弹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