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二十多年的生命中,章途还从没想过自己能有直接被塞存折的一天,尤其塞给他存折的人还是江宁川。这家伙一直苦兮兮穷着过日子,章途现在还记得村里他的那间小破屋,况且对方又不像自己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养小孩也是一大笔开支,好端端把这么些钱送人,真是阔气。
他拿着这本薄薄的存折,颇为哭笑不得:“还算聪明,没直接把现金给我。我自己的钱都花不完,用你的钱做什么?拿回去。”
工地上的大哥说,他和老婆常常吵架,求和也简单,一把在外面赚的钱交到老婆手上,就什么都好说了。他不求章途能原谅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他只求对方不处处推开自己,可是这招对章途好像不太管用。
江宁川眨巴着眼,直愣愣地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章途想起他们最近一次不太愉快的见面,顿了顿,“不是我在生气,是我问了你问题,但是你没有回答。”
江宁川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真是这么一回事,不免垂头丧气。
他也不是一定要在这里逼问对方一个答案,见江宁川迟迟不作声,心下默默叹息,说道:“存折先放我这儿可以,我不会去动,想拿随时来拿。我走了。”
转身走了几步,江宁川赶上来,拉住他的手恳求:“好久、好久没见了,今天一起吃个饭吧。”
哪里有好久,成年人的日子过得如流水,倏忽而逝,顶多也就半个多月未见,算得了多久?但章途还是答应了下来,胡乱点了点头:“下班见。”
一个下午算不得多难捱,章途看病问诊,几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江宁川这边则时不时就要看一眼时钟,他和工友们商定好了轮班,下午由他看着医院里的工友,等工地收工了再由人来替。
快到医生下班点的时候,江宁川每隔一会儿就要朝章途科室的方向瞄上一眼,担心对方走了自己还没发现。等到工友下了工来替班,他跟人简单交接了几句,便来到了章途所在的科室,礼貌地敲了敲门,站在门口看去,室内空无一人。
江宁川茫然地看着无人的房间,指甲深陷进掌心,呼吸变得急促。
没有人。
为什么?
果然只是在哄我,只有自己这么傻,他说我就信。
情绪一下子跌落到低谷,正要出去,就听见侧面有帘子掀动的响声。
下一秒,章途出现在他面前。
“你来了啊……出什么事了?”
章途就是去换个衣服,一出来就看见江宁川一脸快哭了的表情,活像是被人欺负了似的。
江宁川眼睛睁大,伸手去碰了碰章途的胳膊,确认眼前人是实体,身体才放松了下来:“没、没事。”
他鼻尖还留着点红,挤出一个笑:“我们……我们先去接小满?”
邀约是对方发出,他客随主便,自然无不可。
路上两人话不多,章途问的都是那两个工友的事:“他们家人联系到了吗?”
“打了电话去,有一个联系上了,还有一个没有,有他的同乡要回家,刚好告诉家人。”
“你出来后就一直在城里,中间回过老家吗?”
章途突然一问,江宁川张了张嘴,又闭上,摇了摇头。
江宁川在村里没有亲人,倒是没什么挂念,可毕竟是从小长到大的地方,难道有时候不会想念?
他觉得奇怪,便多问了一句:“那以后呢?出来这么久,不回去看看?”
“不想,”
江宁川的唇色发白,神色遮掩,“我不想回去。”
见对方明显表露出抗拒,章途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听到天边爆出一声闷雷,抬头看看天空,湛蓝的天正被急速扩张的乌云吞噬。
“快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一滴、两滴,行路人纷纷加快脚步,希望自己能赶在大雨倾盆之前回到家或是别的什么目的地。幼儿园正在前方的街上,其他孩子都早早被父母接回了家去,用于活动的小操场上此刻空无一人,只有秋千和跷跷板寂寥地守在这里。
压抑沉闷的夏季空气,要命的湿热。
他们加快脚步,刚好有一位女老师出来收拾小孩子们玩闹后丢在室外的玩具,以免遭受暴雨的浇淋。
在即将落下暴雨的沉闷天气里,在室外说话都好像隔着一层屏障,必须要大声点对方才能听清。江宁川隔着幼儿园的铁栅栏门,询问着江小满在哪里。
女老师走近铁门,一脸疑惑:“我们园里的小孩都被家长接走了。江小满?不久前被她外公外婆接走了,孩子自己说的,那是她外公外婆。”
天空划过一道迅猛的闪亮的白。
又是一道惊雷,轰轰然在耳边炸开。
豆大的雨水倾盆而下,砸得人生疼出,不出意外,一个小时内,整个世界都将泡在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