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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4页)

地将一口黏痰吐在石头脸上,“今儿个算你小子命大,饶你条小命,过会儿跟那俩小日本子说,让他们也给老子守点规矩。”

说完,冲后面一挥手:“撤。”

石头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擦去脸上污物,急忙上前抱住大坎儿。只见大坎儿双眼紧闭身体瘫软,嘴里“喔,喔”

地吐着粗气,裤腿已被一大摊血水浸透。石头向着远处的人们喊:“来人哪――,救人哪――,救命哪。”

人们纷纷躲进屋里,没人敢出来帮忙。俩年轻日本兵围了过来,一个士兵用刺刀将大坎儿的裤脚剌开,仔细查看了一下刀口,用日语对石头说:“可能是脚跟腱断了,要马上送医院。”

然后熟练地解下自己的绑腿带,紧紧勒住大坎儿的小腿止住出血,又从衬衣上撕下一条白布细致地裹好伤口。石头好像没听明白日本人说啥,还是不住地向远处大声叫喊着。两个日本兵商量了一下,没再管石头,一人牵起一辆马车走向兵营。

看着黑衣人和日本兵全都走远后,街坊邻居们才敢聚拢过来。估计是有人给带了话,没过一会儿,翠儿娘和翠儿也疯了似的跑了过来,一见到大坎儿的惨状,全都没了主意,只有抱着大坎儿失声痛哭的份儿。有好心人卸了自家的块门板扛过来,大家帮着将大坎儿抬上门板送回了家,翠儿娘央求邻居去北关请专治跌打损伤的老中医。一袋烟的工夫,大夫请来了,老中医认真清理了大坎儿左脚跟上的伤口,撒了些止血生肌的粉剂后对翠儿娘说:“人没大事儿,就是脚筋断了,估摸着这腿以后就废了。”

翠儿娘和翠儿守在炕头只是低声哭泣,却没有一星点儿法子。

快到掌灯时分,大坎儿慢慢地醒来,听着几个热心邻居紧一声慢一句安慰的话,大坎儿没有一丝表情,两眼死死地盯着屋顶。翠儿沏了碗红糖水端到大坎儿嘴边,大坎儿死死咬着嘴唇,不喝一口也不吐一个字。

天黑下了来,大伙都渐渐散去,一直蹲在穿堂屋的石头挑开门帘慢慢地走进里屋,低着头站在炕前瞅着大坎儿,嘴角抽动了几次也没有说出话来。微弱颤抖的油灯光亮下,只能看到石头的眉头拧成了深沟。突然,石头“咕咚”

一声跪在了地上,冲着大坎儿“咣、咣、咣”

磕了三个响头,又转向翠儿低声说:“姐,以后爹就靠你了。”

石头从来没有叫过翠儿“姐”

,更不可能叫过大坎儿“爹”

,这一声“姐”

和“爹”

还有没头没尾的话把翠儿吓了一跳。翠儿立马问:“你要干啥?”

“不干啥。”

石头说着站了起来,边向外走边说:“不早了,我去喂牲口,躺下了。”

听到石头叫出“姐”

和“爹”

的一番话,大坎儿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待到石头出去好一会儿后,大坎儿才深深地叹出口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两滴大大的泪珠流出了眼眶。看着大坎儿好像睡了过去,翠儿娘招呼翠儿也回屋睡觉,翠儿不愿离开爹,就伴着娘合衣睡在了爹的身边。

夜深了,黑暗和阴沉笼罩着滦州大地。屋里没有一丝光亮,可大坎儿的眼前却明亮得如同白昼一般,伤口的一阵阵疼痛,更多是心底里撕心裂胆般的痛,让大坎儿不可能闭得上眼睛。几十年来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尤如拉洋片一样,一张一张地从眼前划过。六十多年过来了,多少次从刀尖上走过,那么多出生入死的日子让大坎儿几乎对痛苦已经麻木了。吴大坎儿的名字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无大坎儿——希望自己一生都没有大的坎坷,再大的坎儿凭着自己的一身英雄虎胆也都能扛得过去,可这一次的羞辱让他实在难以招架,这口恶气怎么也无法咽下。拚?拖着一条残腿,还有这孤儿寡母的怎么拚。走?这个世道还能往哪儿走?背着一世的羞辱又怎能一走了之?!大坎儿的脑海里像有无数只无头苍蝇,“嗡,嗡,嗡,嗡”

地飞着、撞着,让大坎儿烦得想大声呼喊,想用挥拳狠砸,把这个混沌无耻的世界砸个稀巴烂。可是,当听到翠儿娘和翠儿渐渐均匀的呼吸声,他只能忍,狂般地忍,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双拳攥得冒出火。

暗夜在一分一秒中悄悄逝去,大坎儿不想让明天到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马上到来的天明,正在胡思乱想着,忽听到“咣当”

一声,像是院门被撞开了。翠儿娘“呼”

坐了起来,一边惊慌地问:“咋儿地啦?”

,一边拿起火柴点着油灯。其实翠儿娘也几乎一夜没睡,只是怕吵醒大坎儿和翠儿,一直不敢翻身动弹。

大坎儿刚挺直身子坐起来,左脚跟一阵钻心的疼痛让他又不得不躺下,嘴里还是安慰着说:“没事儿,兴许是黄鼠狼钻鸡窝里儿了,喊石头瞅瞅去。”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带着一股冷风闯进了里屋。翠儿娘慌忙举起点亮的油灯,微弱的灯光下,只见石头站在炕前,“咚”

地一声将一个湿漉漉的布包扔在地上,然后“咕咚”

跪在炕头前,冲着斜靠在炕头的大坎儿说:“爹,我给你报仇了,我把贺老六给宰了!”

“啥?!”

大坎儿两手强撑着坐了起来,翠儿娘赶忙去搀扶大坎儿,翠儿也吓得“妈呀”

一声躲到娘的身后。全家人这时才感觉出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屋内。大坎儿吃惊地问:“你,你干啥啦?”

“我把贺老六给宰了,这是他的狗头。”

石头站起身,把布包向身后踢了踢,又一字一句坚定地说:“你们不用怕,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命抵一命,一会儿俺就去报官。”

大坎儿忍着剧烈的疼痛把身体一点点挪蹭到炕沿儿,一把拉住石头的袖子歇斯底里地说:“唉呀,你这傻小子呀,咋干出这么个傻事呀,咱的命可比他们金贵呐。”

石头扶着大坎儿斜躺下,梗了梗脖子说:“反正咱不能就这么地白白地受欺负,得让这王八蛋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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