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色一晚,几个同学好友又聚到了虞士臻的私塾。士臻没啥能招待大家,只是在灶上燎着柴火烧了一大铁壶开水,来的人也都很随意,地头路边种啥就顺手拽点啥,有带捧花生的,有拿几个红薯的,还有用布包着几个带有体温的玉米面大饼子的,不管生熟,有壳儿的剥壳儿,带皮的啃啃皮儿就吃。大家一边胡乱吃着填饱肚子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拉起各自的话题,不一会儿,话题就又集中到了南方革命上来。以夏剑卿为的是主战派,力主要革那个宣统小皇帝的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对反动王朝绝不能手软,要通过暴力推翻腐朽衰败的清王朝;以方宝坤为的是主和派,希望通过搞宪政和平过渡,认为在强权面前暴力革命不一定能够成功,打仗就要流血,胜负对皇族国戚来说没多大损失,大不了就跑回东北老窝去,将百孔千疮的中华大地留给国人甚至是欧洲列强,战争的最大受害方是百姓和华夏民族。虞士臻显得不左不右地没有什么观点,对每个人的意见都随声附合。
“仲宇兄,别跟个闷头乌龟似的当和事佬儿啦,你对南方时局怎么看?”
夏剑卿对士臻蔫嘟萝卜的性子有点反感,半嘲讽地对士臻问。仲宇是虞士臻的字,别看士臻这帮清贫童生们没学出啥大学问,也没考取啥功名,但儒生的规矩一样都没落(1a)下。入学堂没多久,每人就钻着字眼儿起了别署(字)、号、斋号,士臻字仲宇,号了凡,斋号渜水草堂。同学们称呼个仲宇还能反应过来,抽冷子有人喊一声:“了凡先生”
连士臻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叫谁呢。对夏剑卿提出的这个时髦又笼统的问题,士臻吭叽了几下:“这个――,这个,中国的前途恐怕谁也整不四致,但英法的君主立宪还是成功的。驱除跶掳,匡扶中华我不赞成,从隋唐以来,外族统治并不比汉人统治得差,朱家的大明朝比满清昏暗多了。农民革命不成功则已,成功了就是朱元璋第二,你们看看洪秀全的太平天国都干了些啥,到头了还不是闹得鸡飞狗跳的让老百姓遭殃吗?”
“你这是什么狗屁逻辑!典型的胆小,懦弱,大汉民族就是太多像你这样的囊膪,没血性没斗志,才落到被跶子、洋人、甚至被小日本子随意欺凌的地步。”
夏剑卿憋红着脸站起身来,边说边用拳头把桌子擂得直晃。
“倚虹兄,你言重了,仲宇可不是懦夫。”
倚虹是夏剑卿的字,方宝坤站起来按着夏剑卿肩头让他坐下来,然后冲着大家表达自己的观点:“我们不是软弱,更不是不抗争,而是要讲方式,选择最合适的方式抗争。谁都不想被欺辱被压榨,但哪个母亲愿意让自己的儿子送死?!哪个华夏儿女愿意让我们的土地上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我们不怕流血牺牲,但每一次改朝换代当其冲的是老百姓遭殃。问题的关键是咋能让百姓少流血少牺牲,用最小的代价换来革命的成功。”
“君主立宪呀,咱们仿照英美继续完善君主立宪、把权力归议会,这样不就实现了不流血的和平过渡了嘛。”
虞士臻赶紧接过话题。
“你怎么还这么幼稚!抱残守缺的思想只能遗害民族和人民。”
夏剑卿又站起来恨恨地说:“德国伟大的思想家麦喀士(马克思)说:今日社会之弊,在多数之弱者为少数之强者所压伏。你们听听,麦先生说得多在理儿,不动刀不动枪那个还玩尿泥儿的小皇帝能听咱们的话自动下台吗?必须革命!趁着现在大清根基动荡,革了他小皇帝的命,才能建立真正民主自由的华夏共和。你看看南方那些有血性的革命志士,林觉民,才二十四岁,家中有五岁小儿和怀孕的妻子,留下书信与妻诀别,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还有那个鉴湖女侠秋瑾,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一介女流尚有如此气魄,怎不激荡人心,催人奋起呢?!我愿意用我的头颅和鲜血,换来国人的觉醒和民族复兴!唉,可叹我们这些大丈夫竟然只能在此扼腕叹息,空有抱负却无路可走。”
说到激动处,夏剑卿又一次擂起了拳头。
听过夏剑卿慷慨激扬的讲演,虞士臻把手紧紧地按在他的拳头上,提高了声调说:“倚虹兄,我虞士臻不怕流血,只要这血流的值。革命不能蛮干,你们看这些年南方的同盟会折腾得挺凶,只是几个学生军抱着炸弹去拚命,西北也是一帮子农民举着锄头造反,那不是瞎胡闹吗。手上没有军队,怎么能抗得过真枪实弹的官军。”
“仲宇兄这才说到理儿上了。”
夏剑卿反过来握住虞士臻的手,含笑诡秘地说:“革命就是要暴动,暴动就要有枪杆子,抓住了枪杆子就捏住了小皇帝的命根子。南方的革命闹了这么多年,都是几个文人在舞文弄墨地捣鼓,孙中山、黄兴没枪没炮的带着几个学生兵搞不起大动静,回头看咱北方的,一鸣惊人,中心开花,磞——。”
跟着话音,夏剑卿双手张开在空中做了个爆炸的动作。
“咋儿着?谁要有啥大动静?”
大家眼神都聚拢了过来。
“没,没啥,只是动动念头。”
夏剑卿欲言又止,搓着手抱歉地回复大家。
大家就着革命和造反的话题热烈地聊了起来。眼看着窗棂透出微光,已经过了五更,士臻吹灭了桌上的油灯招呼大家说:“又干聊了一晚上,要不我回家让大嫂熬点粥带过来喝?”
“算了吧,就这哥儿几个的肚皮能把你家底喝光了。我看呀,咱们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方宝坤调侃着冲大家挥挥手告别,大家笑着纷纷站起身,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各回各家了。
送走同学后,虞士臻对起两个书桌正准备躺下歇会儿,忽然后背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夏剑卿站在身后,士臻乐着说:“咋儿着?还没穷聊够呀,我上午还有课呢,可没精神头陪你。”
夏剑卿环顾四周后问:“都走啦?”
“嗯呐,哪还有像你这个夜猫子这么神叨的。”
士臻调侃地答道。
“好!仲宇兄,就咱俩就中啦,咱聊点儿真货。听说你和车站的工人们混得挺熟?”
夏剑卿盯着虞士臻神秘地问。
“嗯呐,站前儿通达货栈的吴老板是俺闺女的干爹。咋儿着?你要拉啥货?”
“哪儿呀,你想哪儿去啦。”
夏剑卿顿了顿又说:“仲宇兄,我知道你是个既理想又有血性的汉子,跟我们干点大事儿吧。”
“大事?什么大事儿?你们是谁?”
虞士臻不解地连续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