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岐郑重地思考,想给她答案。这时天上飘下了一片落叶,正好落在阿达的手心,颜色似一种低温淡绿釉,浅绿里泛着黄,只是,失去了润泽。
落叶纷纷从竹林顶上落下,远远的天上,鸿雁南飞。
“‘白露秋风夜,雁南飞一行’。今日已是白露了啊。”
“原来秋天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到了……”
当阿达在对石岐说害怕石黛离开的时候,玉琪已经往天一阁来了。
“涂坦爷爷,请问石黛在这里吗?”
“她刚走。”
还是晚了一步,玉琪掩饰着心里的失望,又听见涂坦说:“应该还没走远,说去海边了。”
在海边望着潮起潮落的,是海云。暮蕊背着个箩筐,走到他身后:“原来你在这里。”
海云
回头,向暮蕊作了个揖:“暮蕊姐姐,您是来送材料给母亲的?”
“嗯,山上黄栌叶将红未红,正是染色的好时候。”
“母亲的作品,这几年多得您和佑山长的照顾。”
“你母亲奕夫人与我师友多年,不用客气。“暮蕊向前一步,看着碧海蓝天,粼粼海水深处隐隐透出些先墟的影子,“百工族所有的创造,所有的羁绊,归根结底,都是从先墟而来的。若是我也能去先墟游览,说不定会见到些与众不同的芽灵呢。”
海云疑惑:“与众不同?”
“古书上有记载,一些不常见的芽灵,是从海底来的。不过……”
暮蕊莞尔一笑,“也不知道真假,百工族从没有人见识过。”
海云若有所思:“如果有人与此种芽灵产生羁绊,但又无法潜入海底,那就永远无法发现禀赋?”
“有些羁绊太脆弱,不抓紧的话……”
暮蕊望向海滩的另一头,石黛来了,背着行李。海云匆匆与暮蕊点头道别,接着便奔向石黛的方向。暮蕊轻声自言自语,“有些羁绊却是打都打不散的……”
海风猎猎,吹着石黛和海云的衣袂。这一刻,两人只是看着对方,似是默契般的沉默,由着风在他们之间回旋。在那宛如永恒的几秒间,愁绪千丝缱绻在飘渺的时空里。这几秒钟之后,他们又是同时开了口。
海云说的是:“你要走吗?”
石黛说的是:“我是来告别的。”
“
没有遗憾了?”
“当然有很多啊,可人生不就是这样满是遗憾的吗?”
石黛笑着回答。
他蓦地一阵心疼:“如果不想笑,可以不笑的。”
“我不懂……”
“你不用一直假装强大,不是只有强大的人才能得到幸福。”
石黛愣住了。确实,她一直在忍着,忍受周遭的白眼、忍受身为异类的孤独,以为忍受痛苦是前往幸福的必经之路,以为这就叫“强大”
,她试图努力不去想,心底那很深很深的遗憾。
海云读懂了她:“其实,你还有不曾说出口的愿望吧?”
石黛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其实他都知道。
海云想留她,不知怎么留,他独自与父母在海边长大,朋友本来便不多,于是也很少机会习得与朋友交往的方法。他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就这样轻易地戳破了她心底的秘密。见她沉默着,他也有些慌乱;以为她恼怒了,于是他不知所措。
但事实正好相反,当石黛的心事被海云洞悉,她顿感身心如脱重负,浑身一轻,内心的困扰化作一缕微风,悄然消散于无形:“我当然有愿望。我——”
面对无垠的大海,她突然高喊:“我希望我是百工族!我也想做出举世无双的作品!而不是就这样被人忘记……”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身体也在海滩上缩成一团,“可惜不能了……”
海云向石黛伸出了手:“还是值得再试一次的。”
石黛迟疑地站
起来。
他拉着她,走进海里。一个浪头打来,石黛几乎跌倒,海云扶住:“相信我。”
石黛微微点了点头。
海云默念:“上神有灵,百工有心。一苇所如,沧海浪停。”
他这样念完,浪果然便停了,安和如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