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坐在屋里关禁闭,心道:若是崔朝还在,必能明白他在做什么。
实没想到,媚娘居然明白。
笼中的小猞猁用后爪着地,一只完好的前爪攀着笼子努力站起来去蹭媚娘。媚娘拿指尖碰了碰它湿凉的鼻子,轻声道:“人赌气的时候会说些狠话,但总盼着有人能透过这些狠话来体贴心意吧。”
*
李治与媚娘只谈了片刻,就压住心中遗憾,与她作别。
名分所限,两人遇上了彼此见礼寒暄几句无妨,但一直站着说话总是不好。
从兽苑出来,李治直奔东宫去。
他忽略了门口守卫满脸为难说的“晋王还是请回吧”
这些话,反正守卫又不是父皇,敢伸手把他拎走。
他坚持要进门,守卫们也只好放行。
是太子妃亲自接待的他。
太子刚吃了药睡下,没人敢去叫他。毕竟现在太子能安稳睡一觉都是奢望。
若是旁人太子妃就直接
让送客了:谁知道是不是来看他们东宫热闹的!但一听说是晋王,太子妃收起疲倦焦虑,打点了精神亲自迎出来。
晋王是个好人啊!
旁人只看到太子割面后,晋王来东宫探望迅速被圣人抓走,太子妃却见了里头父子三人的情形。
当时太子状若疯癫,东宫一直养着的几个医官要靠近他上药就会挨拳打脚踢,都拖延不敢上前。还是晋王到了,抱着太子落泪不止,御医才有机会上前给太子清理了血痂,敷了些药。
到底是同胞幼弟,太子不会对晋王动手。
之后圣人怒气勃发冲进东宫要带走晋王,还斥责晋王道:“你胆子倒大,竟不怕他也给你一刀?”
太子妃在旁听这话诛心,不由瑟瑟发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大唐的姑娘家都是不佩戴耳饰的,便是不肯扎耳洞伤及父母所给的肉身。太子这般划面自伤,其实是在圣人心里捅刀子,也难怪圣人如此恼火伤痛。
晋王却跪地道:“父皇,大哥绝不会伤我,他只是心里难过,他只会伤他自己。父皇,哥哥病了……求父皇寻人给大哥看病。”
当时太子妃看的分明,圣人眼里是有一番犹豫和心软的。连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太子,眼角闪过的一抹水痕。
虽说圣人到底没有跟太子说一句话,拎了晋王就走,但尚药局的大夫们很快就到了。
因此在太子妃心里:晋王,大好人!
于是太子睡了不能见弟
弟,苏氏却不肯叫晋王白跑一趟,以太子妃和长嫂的身份,亲自出来奉饮子点心,与晋王道谢。
李治也只是温和应答,坐着与嫂子闲谈了良久,等太子醒来。
等出得东宫,他才恍然想起,他与媚娘说话的时间其实很短,远不如他接下来跟太子妃呆的久。
跟太子妃在一处,他很自然。
然而与媚娘在兽苑才说了几句话,他就是觉得该走了。
大概……李治苦笑,大概是他问心有愧吧。
*
媚娘心中亦是波澜不平。
走回宫正司的路上,她越走越慢。
晋王,果是赞赏她的。
俱媚娘看来,太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一只脚已经出了东宫了。而魏王李泰……媚娘觉得,这样烈火烹油的局势,未必就能笑到最后!反而是她这一次接触,看出晋王李治是个与传言里‘心软仁厚’不同的人。
她如今想要的并不多。
只需她与晋王再多些来往,积攒些人脉情分。若是晋王真有做太子的那一天,将来她便是到了感业寺,也有机会求一求新皇,起码离开那种活死人的境地。
但是……媚娘知道,若如此逃离感业寺,她会千夫所指。
这世道就是这样,如果她循规蹈矩,做一个可怜的才人,将来被送去感业寺剃了头发孤苦一生,那就会得到旁人怜悯的认可。
如果她为了自己的未来去挣扎,去用手腕,就会面临千夫所指。
在媚娘心里,原来这些根本不是事儿,现
在王才人等‘夫’就天天指她呢。她才不会为了别人的口舌,放弃能挣来的实际好处。
可——
“武姐姐,你回来啦?今儿又得吃清淡的鸡丝面,但有鲜甜的凉拌春笋吃。”
九成宫在山上气温低,笋子也长得慢,如今都三月底了,后山还有新鲜的笋子可以运进宫。
到了九成宫,与宫正司挨得最近的就是尚食局。
因而公厨虽不如宫里齐全,她们的饮食水准反而略有上升。这新鲜春笋就放了一点麻油和香醋,非常脆嫩清香,正配姜沃的病人饮食。
媚娘看着姜沃的笑脸,心绪翻涌——外头的千夫所指她不在意,可她不能不在意这个人的‘指’。
想到自己选择的一条不正的异路,或许会导致两人疏远生分,甚至决裂,媚娘心里就坠的像是跌进了无底深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