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丹若却当他宽慰,竭力维持平静,道:“您过奖了,我不过是闲暇算着玩,献丑了。”
“不不,姑娘太自谦了。”
晏鸿之沉吟少时,道,“我有一好友,醉心于算学天文,若能一窥此法,必有帮助。不知可否抄誊一份,必有重谢。”
“当然可以。”
程丹若一口答应,却也诚实道,“只是,这不过是我随意默写之物,并不完整……”
“无妨。”
晏鸿之连连摆手。他可不好意思骗人家的家传绝学,抄写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了,因而道,“学问无价,姑娘善心,老朽却不可倚老卖老,平白无故骗你的东西。”
他看着程丹若,抚须道:“姑娘若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说来,老朽虽年迈,倒也有一二得力的学生。”
程丹若顿住。
她明白,晏鸿之应该看穿了她有意无意的示好,不过出于同情,没有拆穿罢了。
在这样
的人精面前,装傻反倒落于下成。
她点点头,开门见山:“我想请问老先生,是否知道江南一带,有什么地方能够允许我这样的人出家清修的?”
晏鸿之愣住了。
他以为程丹若所求的,不是打探亲族的消息,便是询问当年造成寒露之变的罪魁祸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要出家。
“姑娘青春正好,缘何意欲出家?”
他惊诧不解。
程丹若自然不会和古代士大夫说,我不要嫁人,我命由我不由丈夫。她巧妙地找了个理由:“不过是恩孝两难全罢了。”
忠孝两难全,为君主效力,就不能侍奉父母。这是古代男子普遍遇到的问题,他们也非常有经验,知道该如何抉择——当然是做官重要啊。
“可否细说?”
程丹若摇头。
可不能细说,子不言父过,同理,也不能言恩人的过失,刚才说一句,已经是极致,再说下去,反倒会叫他们认为她薄情寡义。
果不其然,她闭口不谈,晏鸿之却高看一分,沉吟道:“姑娘许是不知,本朝律令,民家女子年未及四十者,不许为尼姑女冠。”
时下,若庵堂出现青年女子,要么是寺庙收养的弃婴,自小在寺中长大,要么就是淫祠野寺,借修行之名,行苟且之事。寻常人家的女子,除非犯下大错,才会被送去家庙修行。
这就不好和程姑娘明说了。
程丹若亦不曾留意,只顾震惊。
她原考虑效仿妙玉,以出家
人的身份行医。既能博取名声,又不必困于后宅,受制于人,却没想到本朝居然不允许年轻女子出家。
红楼误我。
她叹息一声,敛衽福礼:“是我冒昧了,请老先生当做未曾听过。”
“无妨。”
晏鸿之亦有歉意。他是真心相助,可恩孝都是家务事,外人怎能轻易置喙?
只好笼统地安慰:“姑娘仁心仁术,必有福报。”
程丹若苦笑。
好心真的有好报么?她辛辛苦苦学医,想救死扶伤,却被丢来古代,战战兢兢照顾陈老太太五年,得来的却是分享丈夫的结果。
然而,这些苦楚不能与外人道,只能全部咽下,面上仍要若无其事地感谢:“那我借您吉言了。”
她看看天色,起身告辞:“时候不早,我就不打扰老先生休息了。您多保重。”
“天色已晚,不留姑娘了。”
“留步。”
灯花爆裂,烛光摇动。
谢玄英拿起她遗落的三张纸,道:“老师,这个……”
“你记住了?”
他点头。
晏鸿之想想,道:“你去还给程姑娘吧,闺阁之物,还是谨慎些好。”
“是。”
谢玄英追了上去。
月光淡淡,竹影遍地。他一路追到竹林里,却瞧见她在竹影下踟蹰片刻,忽得坐到了一旁的石头上。
她支着头,手掌捂住面孔,久久不动。
谢玄英为难:她在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