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嗔叹了口气,飞身又跳回甲板,伸手要拽他衣领,孙舟业后退一步,只抓了个空。
舅舅露出略有不悦的表情,暗骂一句臭小子:“你怀里那个迷香给我!”
孙舟业不解,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个防水的布袋,降嗔一把拿过,没给他留。
“别用太多……”
不等他说完,降嗔就转身走了,留下絮絮叨叨地埋怨:“我才不管你呢,你就算死了我也不管你,我是你舅舅又不是你爹,外甥而已,我多的是外甥,还有人上赶着给我做外甥呢……”
后来的声音越来越小,孙舟业听不清楚,轻轻笑着注视他飞上各个房梁消失在远处。
降嗔最后也没有告诉孙舟业,自己同李无思讲了他的行踪,离预测只早了一时,若是都放在心上,肯定是能见一面的。
“小小年纪一个个喊生喊死,真不知道图什么。”
把画云往上拽了拽,他隐入无人的巷子里。
孙舟业的笑容逐渐僵硬,在落扇子的地方又待了会,回头看空船一眼,又看码头,在其中做了一个不顾后果的决定。
虽然已是几年没有来过如意扇坊,但掌柜的还是一眼就看见他,立刻以笑相应,脸上的肉堆在一起,很快就藏起眼睛:“孙公子也成稀客,小店许久都未如此蓬荜生辉了。”
他在柜前看了看架子上的扇面,可惜没有特别上眼的,于是开口问道:“可还有花梨的扇骨?”
“有有有!”
掌柜的钻入柜子后,从抽屉中拿出几条长盒,一一在他面前打开,指着其中说道,“与您之前绘过的那把折扇,这料都是出自同一棵老树,说到也是巧,昨日李公子来过,将那把予我做些了清洁保养。”
听过这话,孙舟业心头涌上热意,立刻问:“那扇子现还在你店里吗?”
“李公子一大早就派人收回去了,应该宝贝得很,这么多年的扇子不离手也算保存甚佳,除了宣纸略微有些泛黄,不打紧的。”
他低下头,在几盒扇骨中随手拿了一把,打开搁在桌布上:“劳烦,这回换个绢面的吧。”
“还是您想的周到,仲夏还是绢的凉快些。“掌柜嘿嘿一笑,迅速收起没看上的,接过他递来的一锭银子准备要称。
“不必了,还要借你的砚墨和好笔一用,急着送人。”
“好嘞,那我领您楼上的书案坐坐,再沏杯茶。”
二楼通透,午时的太阳很快就要到了头顶,竖着从支摘窗打下来平铺在书案,上过浆的绢面撑在特制的绷子中,微微泛着光泽。
冒着热气的茶,与绢面的颜色十分相近,是淡淡的金黄,孙舟业不免有些后悔,明明是避免扇面发黄,现如今却挑了个更黄的。
提笔在沿边舔去多余的黑墨,迟迟未下笔,倒也不是不敢,扇店里绢面多,画毁了换一副便是,只是突然一下不知道该画什么好。
花卉太俗,山水普通,以现在的境况又不能再如以前那般述情,他靠在椅背上想了许久,竟找不到自己可以摆在哪个位置。
于是他弯下腰在硕大的扇面之中,只绘了一片平躺的荷花瓣,于周围荡漾开去的细微水痕。
以花作舟,勉强算上是个暗喻。
简单落了色,墨干的也非常快,他拿起绷子下楼递给掌柜。
孙舟业的画工掌柜是知道的,可他在上面待了半时,扇面没有题诗也没有落款,就只画这些?
“如此就好,换好之后便留在店里吧,等李公子再来修扇就一同送给他。”
他看了看店门外,路人愈发多起来,得快些离开才是,又回头吩咐了一句,“找个借口,千万莫说是我。”
“好好好,您放心,我一定交到李公子手里。”
还想再说些什么,李无思的毒只因他体内生寒,聚在手臂,不易扩散。太阳晒得太久,不知怎的身体暖起来,于是毒素也跟着到处跑,他莫名咳嗽不断,止都止不住。
掌柜担忧地看着他,他摆了摆手,又重重咳出几声,走到店门才终于缓过来。
没打招呼就随手拿了挂在如意扇坊门外的一个斗笠戴在头顶,对面的路边小店似乎是荒废了,盖在柜子上的白纱有些破烂,孙舟业走上前将它扯下抖了抖,固定在自己的斗笠上,摸出几枚铜板放在抽屉中。
他不能被人认出来,传入师尊的耳,或许也会和方负春那般,被永远逐出双极楼。
抬起脚刚跨出一步,天色就肉眼可见的开始发暗,石路现出大大小小的深色斑块,交叠起来很快湿了整片。
掀开白纱再看一眼,下雨了,就更没希望在这闻夕长街遇见李无思。
孙舟业没有犹豫就冲着码头的方向快步离去,那才是他的归宿,而不是擅自闯开的分岔路。
后脚来迟,李无思正一艘艘地观察那些船,几乎没有可以令人生疑的。
“你来这做什么?”
朝青从他偷偷出了院子便一直跟着,站于身后像是在看管犯人,更是多事要问。
“昨夜不是都偷听了吗?”
李无思不满他打断自己的判断,忘记看到哪艘船,于是回头狠狠睨他一眼,反问道:“这头顶艳阳高照,师弟带把伞又是做什么?”
朝青不看他,将手里的伞握紧:“晨时心血来潮起了一卦,从卦象上看,大概会下雨。”
“师弟既然那么会算,不如替我算算那艘船上的人,是不是我要找的。”
他抬手指向河中越来越远的那艘小船,上面看不见一个人,只是想赌一把而已。
师弟沉默了一会,看似是出神在心中起卦,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