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早已?熄灭,她在黑夜里侧脸去看他,轻轻问,“夫君,你怎的?了?”
黑暗的?帐子里,陆双沉默良久,突然开口问道?。
“我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顾环毓怔住。惊愕于他怎么会问这么一个问题,“……夫君?”
陆双沉默,陷入了迷惘之中。
那些燕军大营里的?将军,他们曾经也是骁勇善战、救百姓于危难的?英豪。
而他和李蔚几乎把他们杀了个干净。
燕军亲手在几日之前将鹅城变成?了一片地狱,而此刻,是他接替了他们,取而代之,成?为了地狱之中的?新的?修罗。
若说那燕军犯下了滔天?重罪,那么杀了燕军的?他们,又算是什么?
以前在玉骅山,也不是没有杀过人,但那都是可控的?,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那些人。但是如今成?了将军之后,他茫然了。
战场上刀枪无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永远不能保证杀的?人之中所有的?人都是该死的?。
他越来?越感受到了慕容彦的?那种感觉,原来?站在了权利的?顶峰之上,你的?一个念头便可以决定百万人的?生死。甚至你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伤春悲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因为你不走,就会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
陆双陷入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场自我怀疑之中。
他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梅山上那个与世无争的少?年郎了,而是不?知?不?觉间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铁血将领。
而这一切,他无力改变。
他如今的双手,已经满是血腥,如何能配得上高洁的她?可是如果不这样做,他永远也配不?上。
陆双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双手开始无意识打起了颤。
他很怕,怕这样的自己,会让她?觉得陌生、害怕,甚至于厌弃。
到那个时候,自己又要如何面对她??是不?让她?离开,一意孤行,绑住她?一生一世吗?
可是绑住了身体,心?呢?心?又要如何?
他不?能再承受失去她?的痛苦了。
察觉到身边的人似乎很痛苦,顾环毓轻轻覆上他的手,柔声道,“陆双,不?要多想,在我的眼里,你?从来都没?有变过。”
身边的男人慢慢止住了抖。
顾环毓心?中一痛,想了想,又慢慢继续道,“你?能这么在意,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正如同我当初设计害死了柳氏一样,在我的眼里,她?是害死我娘亲的凶手,也差点害死了我,如果我不?杀她?,那么她?就会反过来杀了我。我想你?此刻的境遇,和那时的我一样。”
“在我的眼里,柳氏是坏人,是害了我半生的女人,她?该死,杀了她?,我问?心?无愧;但是在我妹妹顾芷兰的眼里,是我杀害了最疼她?爱她?的母亲,而她?的眼里,我才是那个恶人。所以她?恨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我也理解她?。陆双,很多事情都有两面性,你?站在了别人的立场看问?题,就很容易把别人的罪恶担在自己的身上,你?能这样看,t?说明你?还是本心?善良,你?没?有变。”
顾环毓声音温和,轻轻握住他的手,宽慰他道,“在我的眼里,你?永远都是曾经的那个梅山少?年,你?已经努力做到了最好,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也从来没?有后悔跟了你?。”
陆双心?里阴暗的阴霾好似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瓦解了。
如同照进来了一束天光,正在慢慢地稀释,他暗无天日的心?灵。
陆双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不?可置信,“……环环,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顾环毓微笑,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有些事情不?能多想,看开一点,至少?为了你?自己,为了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好不?好?夫君。”
最后一声夫君,温柔且娇。
夫君两个字,听的陆双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舒畅,他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阴霾一扫而空,“好,我听你?的。”
他俯下身,闭了闭眼,亲了亲她?的脸,又爱抚地摸了摸她?的肚子,声音温柔,“好了,睡吧。”
鹅城在李蔚的重建下慢慢恢复了生机。
街道上那些被焚毁的建筑修葺完毕,横死的百姓也均得以安葬,百姓们渐渐脱离了屠城的阴影,又开始重整旗鼓,正常活动了起来。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那些妻离子散的家庭大有人在,就算拼命振作?,也免不?了眉梢之间的愁云惨淡。看着未免令人唏嘘。
照顾顾环毓孕后起居的马妇人便?是其中一位。
据说她?的一家老小全部被燕军杀死了,只剩下了她?一人,日日在这条街巷乞讨,两个小丫鬟每次出门都能看到她?,听的多了,顾环毓见她?可怜,又从丫鬟嘴里知?道她?以前给人做过乳娘,遂把她?带进了府。
陆双回府后看到此人,当时只是皱了皱眉,倒也没?说什么。
“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顾环毓问?。
陆双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只是鹅城近日混进了不?少?奸细,有些敏感罢了。”
顾环毓于是松了口气,“她?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妇人,我觉得她?可怜。”
陆双:“虽然如此,我让那两个丫鬟多留几个心?眼,你?也要小心?一些。你?如今有了身子,更是一点马虎不?得,我也会尽量抽空回来多陪陪你?。”
顾环毓点了点头,心?情又开始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