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二去,他就和这位观众聊得多了些,甚至好奇地去查询对方的id是什么意思,猜测可能是加缪《局外人》的法文原名“l’étranr”
。
他询问对方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这位观众说因为名字中不能出现特殊字符,只好写成这样。
文清让便顺势问:你喜欢加缪吗?
他们聊了一些关于文学的话题,文清让由此发现自己与对方有很多共同喜好。
那时文清让的演出不算多,letranr几乎没有缺席任何一场,并在结束后发来用心写下的观后感。
文清让也曾猜测过,那几位sd的观众中会不会有letranr。但这念头转瞬即逝,他不愿打破这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他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性别,年龄,联结他们的仅仅是剧场,但好像又不只是剧场。在文清让的潜意识里,对方是自己素昧谋面的朋友。
某一场演出当晚忽降暴雨,票原本也没卖出去多少,又遇到恶劣天气,连拿赠票的人都不愿意来。最后文清让在台下只有个位数观众的情况下,演完了整场。
结束后演职人员们一时半会回不去,就在附近挑了家饭店等雨停。
在场好几个人都是文清让的同学或校友,席间聊起行业前景,一片唉声叹气,有人说自己演完这个月就要转行另谋出路了。
文清让带着一身水汽回到住处时,已经是后半夜。他有些睡不着,洗漱过后躺在床上点开微博,看到letranr两个多小时前发来的私信。
【letranr:今晚雨下得好大,你顺利到家了吗?】
他这才想起,对方今晚或许也来看了剧。文清让回复说到了,又问对方回去没有,转念一想,这个时间,大约是已经睡了。
但对话框很快弹出新消息,letranr说自己到家了,睡不着在看书,又发来一张书页照片。文清让一眼看到黑塞的两句诗:「被白昼关闭的,由梦来送与我们」。
文清让轻轻笑了笑,怎么对方和自己连失眠都如此同步。他回复:【我也很喜欢这首诗】
他们聊了一会,letranr问他怎么还不休息。
人在深夜时会变得脆弱,也更加容易敞开心扉。于是文清让打了一段话,大意是对演音乐剧这件事产生了动摇,这一行或许并不适合自己。
后来文清让反复回想,哪怕自己把对方当朋友,也不该对观众说出这番话。
如果是三十几岁的年纪,他绝不会有类似欠考虑的行为,但在当时,他被一种想倾吐心事的冲动驱使着,没有顾虑那么多。
那边迟迟未回复,久到文清让以为对方睡着了,刚准备放下手机,看到新消息:
【letranr:或许对于有的人来说,你的演出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力量】
【letranr:说不定你在无意中救过某个人】
文清让只当对方是在安慰自己,触动之余,不免失笑。
【文清让:我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letranr:我也希望能一直在舞台上看到你】
文清让盯着这行字看了半天,回一句谢谢。
他放下手机,回想起自己入行的初衷。
一开始是因为经常看母亲演戏,对舞台艺术产生兴趣。到后来,他体验那些迥异的人生,感受到无比强烈的喜怒哀乐。戏剧是梦,他却在其中找到活着的实感,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融进舞台。
是否有欢呼和掌声,或许已经不重要。哪怕台下真的只有一个人,他也可以为这位唯一的观众表演。
如果letranr后来没有对他表露心迹的话,他们大概会一直保持这种交流。
直到对方某天在私信中表示,自己喜欢他,并不仅仅停留在观众对演员的喜欢。那条私信不长,却字字真挚,看得出发信人曾反复斟酌。
文清让那时不打算和人建立亲密关系,更何况他连对方现实中是谁都不知道。
但他没把这番剖白当成玩笑话,想了很久才委婉地回复对方,把这种感情归为一时的错觉,人在对彼此缺乏了解时,很容易产生冲动的爱慕。
【letranr:对不起,好像是有点唐突了】
【letranr:那我会努力走到你面前的,可以等等我吗?】
文清让其实没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以为对方是要在线下与自己见面。但letranr从此人间蒸发,不再给他发任何消息,微博也再没有更新过。
他有时闲下来,会去翻翻从前的聊天记录,只觉遗憾。
他没有期待过与对方在现实中进一步发展,但世界上无趣的人太多,能交心的少之又少,正因如此,他越过了演员与观众交往的那条线,无意中破坏了这段关系。
从那之后,文清让便不在社交媒体上花费太多时间,与观众的交流也都是点到即止,绝不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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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候时常在想,自己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顾以诚喃喃道,如同呓语,“那天晚上我走到剧院门口,黄牛给了我一张票,我第一次在舞台上看见你。sd的时候那张票掉在地上,你还帮我捡起来……”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笑,“但你应该都不记得了吧?”
“等一下,”
文清让闻言诧异道,“当年那个中学生是你?”
那个孩子当时戴了顶鸭舌帽,和他说话时一直低着头,文清让没看清他的长相,只隐约记得好像是个有点胖的高中生。
因为男孩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手上又有伤,文清让不由得怀疑对方遭受了某种校园霸凌或者家庭暴力。但男孩当时不愿意说,他也不便多问,只是留了个印象,后来也没在sd再见过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