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雪大,又是一时兴起,看不得戏,便只找了两个女先儿来说书。李纨与凤姐在一旁伺候,凤姐自是要炭火暖炉地全盘调度,李纨也抽空关照一回今日的菜色。
贾母看李纨今日一身缃色葫芦如意藤纹织锦大毛氅衣,头上淡金嵌宝松鼠簪,几个玉嵌蓝宝细花钿,心下欢喜,笑道:“你这样甚好,公婆俱在,太素净了忌讳的。”
又问:“兰哥儿没过来?”
李纨笑道:“他说自己是爷们,不跟我们赏雪。”
贾母大笑道:“好个精怪小子!如今在哪儿呢?”
李纨道:“我出来时他正要小厮去二门看,恐怕是去闹腾老爷去了。”
贾母连声道好:“且看他爷爷能拿这豆丁怎么办。”
探春在一边推宝玉道:“二哥哥你也去了吧。”
宝玉连连道:“我才不要与那些须眉浊物一起。”
众人又一阵取笑。
且说贾兰的小厮来报,果然先生一人在那书房看书呢。贾兰立时便要过去,闫嬷嬷无法,便打点了两个食盒,让两个婆子提了交到二门上的闫铭等人手里,又交代一篇琐碎,贾兰早已耐不住性子,只胡乱应了便急着去了。
这祝先生早起到了书房,一会儿贾政着人来说今日里头老太太请赏雪,需停课一日。又说融雪寒冷,欲待雪融尽后再复课。得了消息只是摇头,学如逆水行舟,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如何能行。又想这等门第本也不以科举为要的,东府里不是有进士老爷忙着炼丹,恐怕不能以常理度之。也不再多想,自顾自看起书来。
谁知不一会儿贾兰过来了,待他行了礼,便问他:“今日停课,你未曾得信?”
贾兰道:“今日老祖宗请太太奶奶们赏雪,我便来陪先生赏雪,却不知先生可得闲?”
祝先生失笑:“倒是有空,只是这雪要如何赏法?”
贾兰回道:“老祖宗在花厅摆酒赏雪,我便陪先生在这书房赏吧。嬷嬷备了几个酒菜,还请先生赏脸。”
祝先生却是没想到这贾兰有这么一出,当下也不看书了,在桌前坐下道:“好,那我师徒二人便喝上两杯。”
说完看眼前这站着都没自己坐着高的小家伙,不禁笑出声来。
贾兰只一团高兴,忙吩咐闫铭几人把菜布上来。祝先生看时,先是几个酒碟:糟鹌鹑、酱野鸭、笋豆、茶干贡菜、寸金瓜;又几个热菜:炭煨黄雀、姜酒炙虾、栗子焖雉鸡、拆骨白水羊蹄、冬笋三烩、鸡丝春荠;一个热羹是白汤鳖裙,又有两三碟点心。
一色的官窑梅子青碗碟,精致雅洁自不必说,最惊讶是那烩冬笋的鲜菌和嫩茄子这时节如何得来?更有那荠菜恐怕是今年头一茬,至于所谓寸金瓜便是一指长的小王瓜,在这会儿也堪称寸金了。看来这赏雪之说,倒不像是小儿玩笑。
那头贾兰已让人上酒,梅子青温壶,贾兰接过给先生斟酒,酒色金紫,又道:“先生,这是紫米封缸酒,嬷嬷今儿才开的坛。嬷嬷不许我喝酒,我用木樨酿陪先生。”
边上的小厮上来给贾兰倒上甜醴。
正要开始,门口却传来贾政的笑声。原来今天贾政得了贾母的消息,心里甚是尴尬,想过来与先生分说几句。谁知到了门口见几人忙忙碌碌,问了才知道是贾兰来陪先生赏雪,顿时一扫尴尬,添几分欢喜。
贾兰见祖父来了,赶紧起来行礼,再不敢坐。贾政此刻欢喜,是笑意温和,见桌上菜色更与平时不同,倒跟祝先生说叨扰,让人添了碗筷坐了下来。又让贾兰落座,贾兰告了罪方坐了,又亲给贾政倒酒。贾政见他年纪甚小,礼数却周到,更兼并无惶恐畏惧之色,心下更是欢喜。于是贾兰这赏雪大计,便以祖父与先生把酒言欢,自己陪坐一席告终,倒是实现了他“男人们一起赏雪”
的念头。
仙灵绛珠
李纨从老太太处回来,听了闫嬷嬷的回报,乐得不行,这贾兰可算是撞到枪口上了。又让人备下热食,“只怕是吓得吃不下什么东西。”
谁知贾兰竟是“醴足饭饱”
地回来的。
李纨看他脸色微红,赶紧抱到炕上,给他把外头如意猸的大毛褂子脱了,又让磨藕做鲜藕粉汤来。捏他脸恼道:“出息了,木樨酿喝到醉!”
贾兰嘿嘿笑道:“不是木樨酿,老爷给我喝了一小盅紫米封缸酒。”
“紫米封缸酒?!”
李纨暗暗咬牙,那是掺了点紫牙米酿的,也不知道喝了后会不会有什么不对,怎么闫嬷嬷不拿边上的花雕,倒取了这坛。
给贾兰略擦洗一通,喂他喝了稀薄的鲜藕羹,坐在一边守着。天擦黑了才醒,略喝了点粥,又睡了。李纨这才放了心,交代了闫嬷嬷守夜,自己回了房。
进了珠界,稍想这一日之事,实在不明得失。又想起“心之所限”
来,无立足处即无得失,即也无可思议处了。贾兰生来未见过父亲,比之宝玉畏父如虎恐怕更有孺慕之思,也就难怪愿意与先生老爷亲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既不想讨好哪个也无需防范哪个,只由他去罢。
想通了稍事洗漱,也不睡觉,端坐蒲团上开始修炼太初诀。这些时日以来,眉间百汇后枕三团光晕有跃跃欲试之态,却不知要如何导引,太初诀上亦无此论。周身大穴已大半打通,只驻足于头部,想来与那光晕有关。
李纨倒也不心焦,只按往日样子,凝心修炼,那光晕更见浑厚,周身经络内的灵气似也近乎胀满,只是卡在哪处关卡,心里只当是心境不够罢了。入定醒来,内视一圈,似乎无甚变化。又起身去整理堆满芥子屋的仙宝。有了大千通鉴在手,收拾东西既快又有趣。原先都是神念有感,若有兴致就再查一下博物,如今都省了,只需要一扫,这镜子恨不得把那东西的祖宗八代都给你交代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