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好说,“今晚还得赶回来。好了不多说了,你赶紧睡觉去。”
语焉不详的“正事”
二字落进乔青羽心里,使得她根本睡不安稳。不过,这个神秘并没维持到下午——上午,乔青羽正犯困时,一张匿名小纸条传到她眼下:
乔晴玉,新名字好
温柔哦!
环视一周,没人异常。叶子鳞昏昏欲睡,明盛的课桌空空如也——这两天他都没来上学。纸条上的字有点熟悉,娟秀的字体像是女孩子所写,不像是恶作剧。乔青羽盯了几秒,顿时回过神来“正事”
指的是什么:父母要给她和劲羽改名字。
下了课,蒋念笑得神秘,把她拉到走廊:“为什么改名字都不跟我说?我不是你的朋友吗?”
“你写的纸条?”
“对,”
蒋念点头,“我前面去拿材料,刚好撞见你妈来拿学校的同意书,你为什么要改名字啊?”
乔青羽望向集会广场:“我没有要改名字。”
“可是我看到……”
“我想,”
乔青羽望着蒋念关心的眼神,若有所思地缓缓说道:“我想是我爸妈迷信,觉得我姐离开是因为名字中有个’羽’字,加上我前几天做的事,让他们觉得我也长出野蛮的翅膀了,所以改名字。”
蒋念笑得勉强:“这个理由有点荒唐啊……”
“很荒唐,”
乔青羽抿着双唇看向远方,似在自语,“真是悲哀透顶。”
“那,”
蒋念有点无措,又想安慰乔青羽,便说,“你换个角度想,改名字这么麻烦,你爸妈其实是在想尽一切办法为了你们嘛,挺周到的啊,读音很像,生活中其实不会带来什么麻烦,你觉得呢?”
“不是这样的,”
乔青羽真诚地望着蒋念,摇了摇头,“不是一个名字的问题。”
“是观
念的问题,”
蒋念充满理解地接过话,“但我觉得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啦,晴玉,挺好听的啊,你笑起来像天上洒下阳光一样,肌肤似玉,多贴切啊~”
“没那么烂漫,”
乔青羽再次摇了摇头,“他们只是害怕我的翅膀,要拔掉它。”
青-羽,她在心中念出这两个字,掷地有声地。
她怎么可能接受那两个软弱无力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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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历史长河中,二零零八的这一笔可谓波澜壮阔,激荡人心。雪灾、汶川、奥运,交替的大悲大喜似席卷所有人的惊涛骇浪,给年尾留下了浩荡又深长的余波。乔陆生把电视停在了寰州市民生频道,屏幕里记者随机采访路人问对这一年的感触,“不平凡”
这三个字不止一次窜入屋内乔青羽的耳朵。她凝神,认真看完陀思妥耶夫斯基鸿篇巨著的最后一页,顺势往后一倒,深深陷进厚实的棉被里。
泛黄的天花板像老旧的宣纸,乔青羽想着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练字了。
她伸长手臂活动了一下蜷曲着的冰凉手指,假装握紧一支劲挺的狼毫,对着天花板肆意挥洒下“不凡”
二字。想象着它们的潇洒,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字产生了不含杂质的、十足的满意。
好冷。缩回手哈气,乔青羽的思绪开始乱飘。前阵子,为了捍卫自己与乔白羽一脉相承的名字,她和父母吵得天崩地裂,连电话另一头的乔劲羽也卷入了。最终她赢
了。然而那场史无前例的争吵用尽了全家人的热量。真正的冬天,屋子里看不见的风雪,在争吵之后悄无声息降临了。
父母给了她无数个失望的背影。屋子从雪原变成冰原,乔青羽知道自己踩着冰凌之路,踏进了极寒之地。屋外越来越冷,大片乌云遮天蔽日,似在酝酿一个掩埋寰州的巨大阴谋。翻开新台历,一月份的两个节气是醒目的红色字体:小寒,大寒。
乔青羽的视线停留在“大寒”
上,那是春节前他们一家待在寰州的最后一天。
这是二零零八年的最后一夜,朝阳新村一个不透风不透光的小隔间里,二十岁的乔青羽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被困在暴风雪中的鸵鸟。屋外乌云终于松落,大片无暇的雪花悄然无息地填满了整个天地。屋内乔青羽开始怀念盛夏的烈日。寰州的冬季太昏暗太漫长了,她想,我需要太阳,永远耀眼永远热情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