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这一日从王家岭到行宫,先试枪炮,红衣巨炮、火器响起声震天地,树侯栏墙应声而倒,震地轰然,扫一眼蒙古台吉们双腿瑟瑟惊惧失色,甚至有的匍匐在地抖如筛糠①,简直是令他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再至行宫一试骑射,见宗亲贝勒、八旗子弟擅射中的者甚多,心内颇为满意,自行宫还宫时,蒙古台吉们殷勤地前来相送,康熙志得意满,还得在蒙古台吉前来试探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表示“无足惊叹尔”
。
这种舒畅是由内而外的,还到皇城,他脸上才露出几分笑容,正欲与骑马拥辇的法喀说两句话,忽听焦急地回禀声:“皇上,贵妃娘娘晌午发动了——”
他心一急,忙命快快入宫,想了想对法喀道:“你回府等着,莫要忧心,有了信朕会遣人去你府上的。”
法喀忙应是,妇人产子之凶险人尽皆知,他心中惴惴不安,强定下神回到府内等候消息。
海藿娜本来在后屋抱厦暖阁里喝茶理事,听了他回府的消息匆匆赶来,问:“今儿个不是阅兵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她见法喀面上的焦急不安之色,心顿时也提了起来,忙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吗?”
“姐姐发动了。”
法喀道:“瞧传讯的宫人面色很急,我想起姐姐当年生安儿生得艰难……”
海藿娜听了,顿时也慌张起来,但
她到底不似法喀那样心神俱乱,想了想,道:“生安儿那般艰难,姐姐都挺过来了,这一胎的怀相一向不错,我听人说女子产育总是头一胎更为艰难,姐姐这都是第二胎了,想必会更顺利些的。”
虽如此说着,她还是吩咐人去舒舒觉罗氏生前供佛的西佛堂里进一炷香,想了想又觉着旁人进香恐怕菩萨觉着不虔诚,便披上斗篷带着婢子往西佛堂里去了。
她出门时一打帘子,屋外的一阵冷风吹进来,法喀瞥见外头阴沉的天色,顿时精神一振,面色肃然思忖片刻,招来自己的心腹贴耳吩咐几句。
心腹领了命出去,刚一打开门打帘子,忽然惊呼道:“三爷!下雪了!下雪了三爷!”
法喀腾地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只见漫天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短短顷刻间地上便已积攒了薄薄一层银白,他登时眼睛一亮,长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忙命道:“快快遣人去宫门口打探!”
这场雪来得出奇的巧,这边康熙刚到永寿宫门口,便已听到永寿宫内传出一阵哭声,娇嫩尖锐,他心内顿时大定,刚要问是皇子还是公主,便听身边人惊呼:“下雪了,下雪了皇上!”
他仰头一看,天边洋洋洒洒飞来鹅毛大的雪花,眼前铺天盖地都是雪的洁白,顷刻之间便已在地上积攒出薄薄一层,他脸上有一瞬的惊讶与狂喜,顾不得身边人,拔腿快步往殿内去。
安儿
在外间里被乳母抱在怀中,因方才敏若生产时产生的惊惧,他脸上犹带泪痕,方才里间传来的哭声和大人们如释重负的表情让他隐约觉着好像结束了,他可以稍微地松一口气了,但乳母抱他还是抱得很紧,叫他有些浅浅的慌乱不安。
此时见到康熙,他便如乳燕投林一般扑了过去,“汗阿玛!”
“安儿不怕!”
康熙短促地安慰他一句,转头见敏若身边的一个嬷嬷喜气洋洋地走出来,双腿跪下说:“恭喜皇上,娘娘生了个小公主!”
身后梁九功觑看着他的面色,奉承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公主降世天降瑞雪,实乃吉兆啊!”
康熙面上浮现出浓浓的喜意,急急两步要往产房里走,想想又半途把儿子撂下了,并道:“是!吉兆!吉兆!朕记得,就是听到公主哭声那一刻,天边就降下雪来。”
他透过门向外望,见天边一改连日的阴沉暗闷,云势减去终见天光,大雪纷纷扬扬飘洒而下,转眼之间,宫殿的檐角上都覆上一层洁净白雪。
此时殿外天明雪净,美得惊心动魄。
他的话音一落,宫人们齐齐跪下,贺喜的声音不断浮现,安儿的乳母膝行来到安儿身边,方才的紧张全部消散,也为永寿宫迎来新的小生命、紫禁城的七公主诞生而欢喜。
内殿的敏若摸了摸女儿红彤彤、柔软的小脸,听到外面的声响,低声问:“是下雪了吗?”
“是,娘娘,下雪了!”
兰杜眼角眉梢都是浓浓的喜意,连日来的忧心彻底烟消云散,迎夏与云嬷嬷双双松了口气,半点不为多日的准备落空而惋惜。
只有欢喜,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层喜气。
敏若也松了口气,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脑中又开始盘算这“吉兆”
会不会给小女儿带来危险。
她倒不会觉着麻烦,事实上,如果她今日生下的不是女儿,康熙是必不会说出刚才的话的,因为是女儿,所以可以没有顾虑地将吉兆归在这条紫禁城中新生的小生命上。
传出去自然民心向往,近日京中隐隐的流言蜚语必定一扫而空,吉兆既然来自天子之女,自然也是属于天子的。
吉兆落在女儿身上,对康熙更为有利,也因为是个女儿,不会对皇权与继承人产生任何的威胁,不会对局势有任何的影响,不用担心增长了满洲旧族高门的野心。好处尽归于康熙,也属于新生儿。
敏若不需要祥瑞之母的“福分”
,她只想这份吉兆的好处实打实地落在女儿身上。
康熙的公主不少,如今最受宠爱的绣莹是荣妃所出,也是康熙立住的第一个亲女,所以备受关注疼爱。她的女儿没有占长的优势,她自认在康熙那里的情分也绝对比不过皇贵妃,所以这场雪来得太是时候了。
这场雪会让康熙关注这个女儿,对这个一出生就给他带来好处的女儿生出最初的疼爱。
日后无论局面出现什么改变,他都绝不会舍得将吉兆送到蒙古去,她可以长长久久地将女儿留在身边。
敏若如是想着,长长地松了口气。康熙已经快步走了进来,或许因为近日京中隐隐有流言将连续天象异常推到满清天子无德不堪执掌江山上的缘故,他这段日子的心情一直都不算好,只是天象摆在那里,即便他再四催促钦天监观测天象,也看不出哪日能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