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盈袖一身白孝走上前来,看我的目光弃满怯意,再无往日的张牙利爪,一幅想哭却不敢哭的模样闷声磕了几个头,小声道:“老爷节哀……”
我将酒泼在坟前头也不抬道:“你想哭就哭吧,她如今死了,连个肯为她落泪的人都没有。”
谁知我话音刚落,号淘哭声便铺天盖地而来,若不是亲耳所听,我绝对不相信十几个人能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尤其是狗腿,挥舞着节鞭吼的上气不接下气,倒是苏盈袖,嘤嘤嗡嗡的哭声几乎全被淫没了。
这场戏我看的郁闷无比,挥着袖子悄然离开,沿着小路走下去,远远看到一老妇弓腰在刨土,地上放着一卷草席。我心里格登一声,快步走上前,果然是那枉死李灿的老母,身上的灰布衣皆已湿透,一头白发摇晃在黄昏中格外醒目。
“大娘,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惊讶道,白天大堂上不是一群人么?怎么如今连挖坟之类的事都需要老人家亲自动手?连个吊唁的人都没有。
她缓慢转身,看到我后吃了一惊:“老爷您是贵人,哪里知道我们这些穷人的苦衷,有道是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如今我儿已死,再也不能作为他们的靠山,哪里还会有人将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
她话语里并没有怨恨,只是带着洞彻世事的绝望,听得我心里发酸。
“让我来吧,您休息会儿。”
我挽起袖子将铁镐抢过来。
她惊慌道:“老爷您……您折杀老身了!”
“没事儿!我这么胖就应该多干点活儿。你先歇着吧。”
我将她推坐到草地上,二话不说就开始奋力刨地。
说起来容易,这铁镐挥起来还真不是一般的累,不一会儿我便挥汗如雨,看到那老妇仍是一脸震惊,便没话找话道:“大娘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说完便想扇自己一个嘴巴子,这不明知故问么。
“只剩下老婆子一个了,儿子也这么……”
我心中后悔,当下手一偏,镐子直奔到脚趾头上去,疼的我呱呱大叫。
老妇连忙上前着急道:“伤到哪里了?快快,让我看看,你这孩子,看起来就不是干活的庄稼人……还好,没流血,读书人的身体都金贵着呢,还疼不疼?”
从未被这样的关心过,以至于恍惚到鞋子何时被脱掉的都不知道,老人一边替我揉捏一边唠叨,听得我红了眼眶。
她突然顿住,看着我柔声道:“怎么了,还疼么?”
我摇摇头,突然抓住她的袖子道:“你去我家好不好?以后我养你!”
她身体后仰,倒坐在地上,吃惊道:“老爷,你……你,你这孩子说的什么笑话。”
“不是笑话,以后你到我家,就是我娘,老子我给你送终。”
我蹲下来,看着她无比认真道:“反正你现在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去我家吧。”
“你这傻孩子,包府的门槛是我这老太婆跨的么?也不怕人家笑话。”
她伸手摸摸我的光头苦笑道。
“去他妈的爱谁谁笑去,我找个娘他们嫉妒个什么。”
我愤愤道,突然感到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跳起来继续刨道:“今天就跟我回去,哼,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去死吧!我之前有三个老婆,今天埋了一个,还有两个,一个挺凶的,你别理她就行了。还有一个很温柔,不过……估计怕留不长了……嗨,瞧我,尽给您讲这些没用的。回去您看着办,想住哪儿都成,有人的话立马让他搬走。这个,您也别伤心,虽然没了儿子,现在不还有我么,以后我肯定比他对你好,真的。我妈和我爸老早就离婚了,都他妈不要我,结果等我混到十八岁了,老头子突然冒出来了,还贼有钱,说怕我混着给他丢人,非供我去读书,你说就我这样子,还读个屁书啊,我知道的不比上面的多?……”
似乎是憋的太久了,碰到人一说就像竹筒倒豆子般倾泻而出,也不管她听没听懂,两片嘴皮子一磕一碰就再刹不住了。老人家似懂非懂的听着,掏出襟前的手帕犹豫了许久,才走到我跟前替我将头上的汗擦了,我咧嘴一笑,心里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