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皮肤白得像瓷,却又不是新烧的,而是阴暗地窖中藏了许多年的诡谲苍冷。
祁正清在他手侧侍立着,垂目不语。
三爷的目光逡巡了一周,最后在祁盛脸上定住,抬手唤祁盛过来。
祁盛明显地愣怔了一瞬,又抬头看父亲的脸色,才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走到三爷身前,他坐着,祁盛只能低下头。三爷又招手示意他把脸凑近点儿,祁盛僵硬地半蹲下去,被眼前的青年以虎口扼住下巴仔细打量着,祁盛脸色显而易见地阴沉了起来,要不是慑于他老子的威严,恐怕现在已经爆发了。
“酒色伤身,少沾点。”
半晌,三爷松开了他,这样淡淡说了句。
祁盛仿佛这才喘得过气来,站不稳一般往后仰着退了几步,还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又听三爷继续道:“老爷子原本还能再撑个两三年,也就是孙辈出了些不肖的,伤本损德……”
又对祁盛说:“有空去那老人坟前磕几个头烧点香,她记挂孩子,你也多去医院看看,免得遭了怨怼鬼气缠身。”
他没再说下去,话末是烟熄火灭般的轻。
眼睛也不再看祁盛,低头去闻了茶香,睫毛打下的阴影清晰。
这话虽然玄了,可在场明白内情的人都心里一惊。
其实满堂的人都知道祁盛那点破事儿,欺男霸女他哪样不沾,前不久才为了个酒吧驻唱小姑娘闹出了大的,叫人打得那小姑娘男朋友重伤。好在对方是个没背景的农村男大学生,也就是多花了些钱摆平了。这事儿谁也没敢告诉祁正清,多事之秋,没人想去触家主的霉头。
后来听说那学生的老母亲为了赶来医院看望儿子,路上出了车祸,一命呜呼。
祁盛其实色厉内荏,生平最怕他爹,眼见着纸包不住火,登时着急忙慌:“你胡说什么!”
“祁盛。”
祁正清沉声喝止他。
“有病吧,一个个五迷三道的……”
祁盛口不择言,被拘了一天的那点脾气也都收敛不住了:“你信他?你从哪条街上找来的算命瞎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耳光扇懵了。
祁正清这人虽然严肃冷硬,少见舒颜,倒是很少动手打人,祁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父亲。
只见男人淡淡抬下巴示意,不容抗拒道:“跪下。”
祁盛从小到大跪得不少,他不好好读书,饭桌上不待长辈先动了筷子,夜出不归都曾经被罚跪,很难说他现在这个放浪形骸的性子是不是小时候被压抑得太过。
可今天他却梗着脖子就是不服:“我凭什么跪,他算什么东西?”
然后又是一耳光。
在场的人噤若寒蝉。
祁序看到一旁的祁荣皱了皱眉,他是个斯文模样,戴着副金丝边眼镜,注意到祁序的目光,朝他点了点头,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容。
他们都目睹着祁正清从供台上抽了根手杖,那是民国时祖上老太爷留下的东西,黑木沉实,嵌了金玉,向来同神像奉在一处。
他抬手似乎是试了试手感,然后抽向了祁盛膝弯,这一下迅疾利落,手杖挥出残影,祁盛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痛的闷哼,便跪倒在了地上,膝盖磕在地面上的声响不轻不重,恰好能落到每个人耳朵里。
还没待祁盛缓过神,下一记杖击又敲上他后腰,叫他手撑着地面,死死地直不起腰身来。
祁正清年轻时在军中服役了五六年,是祁序的父亲早亡之后才回了家族,这么些年来也从来保持着军中的作息锻炼习惯,他的手劲儿可想而知,不是祁盛这种鸡仔一样的瘦弱体格能承受的。
抽了十来下,祁盛只能咬着牙喘气,几乎连跪都跪不住,瘫软下去。
没人敢劝,众人只能听到手杖隔着皮肉敲到骨头的沉重声响,混着青年含糊的痛吟声。
直到三爷那一盏茶凉了,他起身离开:“好了,跟小孩子发什么脾气,叫人笑话。”
祁正清这才停了手,目送三爷上楼去,这才吩咐人架了祁盛下去叫医生来看。自己却没瞧儿子一眼,只顾着接着安排葬礼的相关事宜。
围观了这一场大戏,祁序内心复杂,但没来得及多生感慨。
他察觉到那个三爷有些眼熟,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个疑惑一直萦绕在心口,到夜间也还没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