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2年7月5日9時38分,梁潤林手持請柬,西裝革履地出席了婚禮現場。
他的脖子上掛著相機,名片放在西服的口袋裡,一眼便可以看得出身份,除此之外,他的腦子裡也裝滿了臨行前社長向他提的要求——儘可能地美化這場婚禮與人間的感情。
梁潤林仍舊感到不屑,不屑於從西服口袋裡摸出他的名片到處分發,更不屑於用相機記錄他眼前的景象,只有視線正在到處逡巡著,自動識別他所見到的面孔極其對應的身份。
9時59分,他成功搜尋到了羅家人的身影。
先是eric,已逝之人羅德曜的長孫,那個十歲出頭的小屁孩戴了白色的領結,西服貼身但不貼合動作,他抱著懷裡的遊戲機飛地跑在撒滿花瓣的紅色地毯上,蛇行穿過擺放在兩側的花架,給在最後緊急關頭確認現場進度的工作人員帶去了極大的困擾。
他的母親,羅英韶,出現在兩分鐘後。
羅英韶穿著很細的高跟鞋,不方便行動,光看表情也似乎並不打算去攔她到處闖禍的兒子,再過幾分鐘,她的丈夫來到她的身邊,以倨傲的姿態環視四周。
這對夫妻相識國外、同一所大學中,彼此為對方的初戀,雖然搞不懂羅英韶是否只是看上了對方的一張臉和閒散的生活理念,總之他們婚後倒是和諧安穩地度過了十數年,這應該也算得上是門當戶對的功勞。
1o時21分,梁潤林穿過高大的棕櫚樹,在斑駁細碎的光影間,見到了站在遠處樹蔭下周敏君同她丈夫。
周敏君略彎著腰,屈肘將手機貼緊耳邊,說話的聲音和幅度都很小,而她的丈夫雙手背在身後,似乎是在眺望更遠處的沙灘與海岸,不過耳朵下意識地向周敏君握手機的那隻手靠了靠。
梁潤林有更重要的任務記掛在心,停頓數秒後離開了棕櫚樹林。1o時58分,婚禮開場,梁潤林仍未找到羅邱淇,猶豫再三,他在坐席後排坐了下來。
這個位置說好也好,兩名花童的身後,許瀾的父親捧著許瀾的手經過他的身邊,婚紗裙擺輕掃過地毯上的花瓣。梁潤林跟著站起來鼓掌賀喜,又隨大流坐下,戒指折射出的光芒忽然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也就是這一下,他分別看見了羅邱淇、羅毓,以及羅毓右側頭髮微卷的一位年輕男性的背影。
三人間的交流較多地集中在羅毓和那位年輕男性之間,羅邱淇偶爾側過頭,羅毓不大理他,倒是卷頭髮的年輕男性很在意他的一舉一動,頻頻越過羅毓看向他。
人交換對戒、在眾人的注目下擁吻,這是極近完滿的時刻,梁潤林卻興致缺缺,低頭擺弄了一會兒相機。
梁潤林成為記者這麼些年,大多數時候他對自己的所見和所聞都持有懷疑態度,唯獨對自己所感秉持著獨斷的篤信。
可以歸功於運氣,也可以像梁潤林認為的那樣,是自身洞察力的加持,他在事業上始終走得一帆風順,目前還沒有什麼能改變他的行為準則。
再抬頭時,梁潤林注意到羅毓挽著年輕男性的手已經離開了坐席,羅邱淇不知所蹤,而那對人也正攙扶著彼此,走進人群里接受祝福。
梁潤林的脖子上掛著相機,於是也被叫了過去,拍完人還得拍別人,好不容易等到大家的興致褪了,他直起背,放眼望去目標人物一個都不在視線範圍內。
往場地外走的路上,梁潤林又出了一身汗,他走回棕櫚樹圍成的步道,心想該是時候押一把羅邱淇了。
時過正午,棕櫚樹的葉片被日照蒸出的氣味彌散在水蒸氣中,樹冠太高,但樹幹排布整齊,隔絕了婚禮場地內的大半噪音,梁潤林走了一半的路,再往前走便是一大片白色屋頂的建築群,恍然覺得他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便頓住了腳步。
聲音不高不低,很明顯能聽出來是一男一女兩個人的聲音,梁潤林下意識地往樹幹後面躲了躲。
他彎腰躲在草叢後面,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看見了面對面站著交談的許瀾和羅邱淇。
梁潤林用一隻手握住了自己的相機。
許瀾換了一身裙子,站在樹影里,羅邱淇離她不算近,但兩個人身處暗處,表情實在模糊,說的話也斷斷續續的,梁潤林在這短暫的兩分鐘內想了一百種聞標題組合排列的可能性,偏偏位置太糟糕,他相機舉了半天都拍不到他想要的畫面。
眼見著許瀾轉身就要離開,梁潤林隨便按了一下快門,還沒來得及檢查拍到的內容,剛準備離開現場,走兩步差點和一個個子很矮但是表情很嚇人的年輕男性撞個正著。
梁潤林心臟猛跳,認出眼前這位就是他的目標人物之一,阮氏竹。
阮氏竹的頭髮被風吹得散開,遮在眼睛上方,他的眼睛很黑,目不轉睛地直視過來時帶給梁潤林一種強烈的心虛感。
阮氏竹抿著嘴看了他幾秒,隨後視線從梁潤林身上擦過去,同時羅邱淇朝他們兩人走了過來。
梁潤林絞盡腦汁找了個來看風景的藉口,抽出口袋裡的名片,遞給了羅邱淇。
如果漫不經心地談論起他剛剛看見的場景,誘導性地提起許瀾,把矛頭直接引回羅邱淇身上也並非行不通——事實上樑潤林也想嗆一嗆羅邱淇,畢竟就現狀來看,羅邱淇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人。
然而阮氏竹先開口了:「我想起來你的戒指放在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