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溦瞥开视线,沉默一瞬,“我明白爹爹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光宗耀祖、为子女谋个好前程。我也明白,爹爹并不是那种完全不为孩子考虑的人。就像哥哥表面被你骂,实则要不是你在外面陪笑脸、说好话,又哪儿能帮他求到进太学读书的资格、稳定的差事?至于我,从小到大的衣食起居,虽不能跟大家族的姑娘们比,但该花钱的地方,爹爹也从没克扣过。”
“只是……”
她抬起眼,“爹爹给的这些,未必就是我们想要的。”
宋行全觉得不能理解,“那你们还想要什么?”
“爹爹如果真的疼惜我们,就……不该拿我们的婚事当筹码,牺牲一辈子的幸福。”
换作平时,这样直白的话,洛溦决计说不出口。
一则她从小跟父亲相处时短,算不得特别亲密,二则毕竟是女孩,涉及男女婚嫁的话题,到底羞于同父亲细谈。
但如今已经身陷朝争漩涡,再不用狠话,只怕劝不住父亲。
”
我们厚着脸皮去跟太史令攀亲,有什么好处?他原就厌恶我至极,现在只怕更甚。太后不会善罢甘休、任由我安稳度日,张家看似助力,实则也只是想利用我,将来好送自家姑娘进玄天宫。我若日日活在那样的婚姻里,爹爹……就不会觉得拿女儿去换了前程,多少有些难受吗?”
宋行全张了张嘴,一时有些语噎。
“绵绵,你就是这样看你爹的吗?觉得我像从前青石镇上插草标、卖儿女的那些破落流民似的,靠牺牲自己的女儿去换银钱?”
他和洛溦一样,平时不太好意思多谈她的婚事,此刻被女儿直白质问,不觉也有些情绪上涌。
“是,爹是好强、是想往上爬,但也不至于一点儿不为自己女儿考虑!且不说这桩婚事是冥默先生占出来的‘天命’,不遵循就有性命之忧,就单说你跟太史令吧,你……你打小就跟他一起共浴,十多岁的时候还那样……你一个姑娘家,名节早就毁了,不嫁他还能嫁谁?”
“他把你身子都看光了,怎能不对你负责?我宋行全再不济、出身再低微,也不能任由女儿被人占了便宜,却连争也不去争一下吧?”
“退一万步说,你不嫁他,让他拿其他方式补偿,可你以后但凡想嫁个像样的人家,就得一辈子遮遮掩掩!不然万一不小心让丈夫知道了,他绝不可能一点都不介意!你爹我是男人,男人的想法最清楚不过!”
“总而言之,爹如今有能力,让你顺顺当当地嫁给太史令,别的事,你就不要多想了!张家的那些打算,你也不用太在意,到时候爹会想办法,总之不会让你吃亏!”
他市井商贾出身,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倒是比世家勋贵们懂得多!
洛溦听父亲说得直白,禁不住到底有些尴尬,拿脚尖踢着池边的鹅卵石,低声道:
“我不介意什么看没看过的!我从小在药庐帮着看护病人,什么都看过,早就不在意男女之妨……别人要是介意我也无所谓,大不了以后就不嫁人……”
宋行全一辈子好强,最见不得儿女遇事就打退堂鼓,尤其如今他刚尝过权势的甜头,当即斥道:
“你这算什么意思?遇到点不顺就嚷嚷不嫁人,那吃饭塞牙还不吃饭了吗?爹从小就教育你们,要往高处走,看上的东西要尽力去争取!你不是从小就挺喜欢太史令吗?以后他就是你的!你们好好相处,时间久了,生儿育女,总会生出感情的!”
洛溦愣住,视线从脚尖上缓缓抬起,错愕之下,连先前的尴尬都忘了。
“什么我从小就……什么他?”
她什么时候喜欢那人了?
宋行全头一回跟女儿谈这些男女之事,其实也是有些不自在,板着脸清了下嗓子:
“你小时候不就喜欢吗?第一次进京见到他,就整天‘沈哥哥’、‘沈哥哥’地追着人家,又说他长得白净漂亮,像雪做的,回越州还央着你乳娘做了个白布雪娃娃给你,说是你的‘沈哥哥’,成日都抱着!”
洛溦顿口结舌。
她管沈逍叫沈哥哥?还说他长得漂亮?
这般丢人的事,她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
从前因为用药发烧的缘故,偶尔确实会出现记忆缺失的状况,但那个白布娃娃留在她身边许多年,明明一直都觉得像景辰,跟沈逍能有什么关系!
宋行全被女儿睁大眼地盯着,只觉身为一家之主的严厉老父亲,跟女儿讨论这种“喜不喜欢”
的感情问题,还要举出细节进行分析,也实在是要命!
他终止讨论,“算了,这些事昀厚应该还记得,你回家问他去!”
这时,不远处的池畔旁风灯摇曳,几名锦衣华服的贵客,在宫人的簇拥下朝这边走来。
为首之人,是正低声交谈着的长乐公主与齐王兄妹。
长乐神情带着些撒娇的怨怼,对皇兄絮叨地抱怨着什么,视线游移间掠向对岸,顿时沉了脸色,对随行内侍令道:
“那姓宋的怎么跑到女眷出入的地方来了?去给我拦下他!”
离开了父皇和重臣的视线,长乐的公主脾气就不需遮掩了。
洛溦此时也发现了对面来人,忙拉了父亲退开,转身没走几步,却被内侍拦住了去路。
她心头暗呼不妙,转回身,朝公主等人行礼。
宋行全也忙收起刚才教育女儿的架势,一脸恭敬,弯腰深揖拜下:
“参见殿下!”
长乐疾步而来,鄙夷地扫了眼保持着行礼姿势的洛溦父女,丝毫不予搭理,扭头对萧元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