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
傅偏楼捂住黑气沸腾的左眼,反驳道,“她是我娘,生我养我,我才不会……”
【很快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那声音怪声怪气地笑着,傅偏楼有点着恼,抿紧嘴唇不再理会它。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不受爹娘待见,否则也不会被取“傅偏楼”
这么个名字。
偏楼者,不正也。
穷书生与富家女私奔而得,此身世不正;非异域人却生出蓝眼睛的孩子,此来路不正;从小风吹日晒不见粗糙,反而精致得过分,侬丽如好女,此容貌不正。
小小的村庄藏不住事,即使爹娘有意隐瞒,鲜少让他出门,也依旧传出许多风言风语。
一开始只是说,老傅家那娃儿阴沉得很,不爱出门,也不理人,一声不吭怪讨厌的。
到后来逐渐长开,整天烈日曝晒皮肤依旧莹润白腻,做再多活手指也柔软纤长,除了太过瘦弱外,和穷苦地方一个个面朝黄土的糙人格格不入。
要是女孩儿,还能赞叹歹竹出好笋,将来凭此攀个外地的好人家;可男孩儿长相这般秀致,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更别说还有那只颜色怪异的眼睛。
他与傅氏夫妻没半分相像,所有见过的村人表面不显,背地里都暗暗说老傅家媳妇不安分,大抵是勾搭过山野里的妖精,才有了这孩子。
傅家祖上曾是书香门第,傅爹向来自诩清高,不屑与粗人为伍,听到谣言气得满肚子火,却又没地撒,只能大门一闭各种找罪魁祸的茬。
再说傅娘子,原是高门庶女,虽是庶出,好歹也是个大家小姐,但因和傅爹私相授受,从此被逐出家门。
夫妻日子过得清贫,本就事事不顺心,如今竟然还受到这样的污蔑,夫妻生隙,满腹委屈全数化作厌恨。
她恨得要死,恨自己年轻不懂事,恨丈夫花言巧语耽误她,最恨身上掉下的这块肉。
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却等来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小妖怪。
傅偏楼的出生不被任何人期待。
他羡慕邻家被爹娘宠上天的王小福,天天被哄着骗着去学堂,手指不小心擦破块油皮,王大娘就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非得差丈夫去镇上买粗点心回来安慰才行。
王小福还有很多玩伴,柴房窗子正对外头一块空旷的小树林,他们经常在那儿大呼小叫,笑语连篇……一墙之隔,冷冷清清。
傅偏楼没有玩伴,陪在他身边的是眼睛里冒出来的魔。
它说他们是一体的,强行占据了他的左眼,日日夜夜在耳边癫狂疯,嚎叫这天道不公,要他屠尽一切。
傅偏楼很害怕它,不敢相信它,也不喜欢它口中那些信誓旦旦在将来会生的事。
他爹讲道理,他娘会心软,只要他乖乖让他们满意,就会好起来的。他一直这么想。
【当凡人真一点意思都没,翻来覆去全是鸡毛蒜皮。你干脆趁半夜收拾收拾东西跑路吧,我们去仙山拜师修炼……】
【等你变强,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到时候你爹娘也不会这么对你了,他们肯定像隔壁王大娘一样爱你,因为对他们来说你可是神仙!】
傅偏楼翻了个身,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这个角度,能看见灰蓝的天和闪烁的星子。
他有些困,又有些饿,因为抄写的事,今天一天爹都没准他吃饭。
魔还在喋喋不休:【神仙,多逍遥,你个傻子懂不懂?】
“神仙……神仙能吃饱饭吗?”
他抱着肚子,迷糊地问。
【当神仙就不用吃饭了,辟谷知道吗?】
“当神仙也吃不上饭啊……那还是算了。”
【是不用吃饭不是吃不上!你若想吃山珍海味还不是随便挑?喂,傅偏楼,快起来和我一起走了,鸡鸭鹅鸟糖葫芦外面都有……你在听吗?!】
【蠢货!】
习惯了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乱叫,一觉反而睡得安稳。
傅偏楼意识更沉,朦胧地想,可我不喜欢糖葫芦啊。
他捡过王小福弄掉在地上的山楂球,那味道太甜太腻,舔一口就受不了。
他其实不在意口舌之快,只是……只是想要那个,会因为他觉得疼,就跑几里远买点心回来给他的人罢了。
……
“你是谁家的孩子?在这儿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