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988年,洛阳市孟津县。
县委招待所院子里玉兰开得正盛,门口挂了条大红横幅“热烈欢迎意大利专家莅临指导”
。岑璐在马路对面远远看了一会儿,叼着支“小布丁”
,慢悠悠地往家走。
岑璐今年十七岁,在洛阳一中读高二。寒假里爸爸妈妈都要出差,便把她送到了孟津县的爷爷家。爷爷岑启川是考古学教授,从社科院退休之后依然醉心学术,岑璐在家里待得无聊,平时宁肯坐在路边看小孩跳皮筋。
然而这天推开家门时,岑璐现,客厅里居然有一个陌生人。
——而且,那居然是一个外国人。
八十年代末,中国与国外的往来已经不那么贫乏,岑璐还代表中学生向外国游客介绍过洛阳的牡丹花。但是,从看到那个人的第一眼开始,她就完全呆住了。
因为,他实在是太好看了。
他看起来二十七八岁年纪,一身深色西装,五官深邃而分明,头是黑色,双眼却是林中水潭一样的碧绿,带着一种极精致的混血感。
简直是闻所未闻的夺目。
看小孙女两三秒都愣愣地说不出话,爷爷清了清嗓子,介绍道:“这位是意大利来的专家,兰若珩先生,从今天开始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
男人深湖一样的绿眸里蕴了点笑意,朝岑璐点了点头,开口说出的竟然是无比标准的中文:“你好,我是giovanni。你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兰若珩。”
从八十年代开始,国家计划在三门峡下游的黄河干流上修建一座大坝,选址就在孟津县的小浪底村。1988年,意大利英波吉罗公司的工程专家赴孟津开展设计勘探,兰若珩就是其中之一。
兰若珩是混血华裔,美意双国籍,据说从爷爷那一辈就去了海外经商。他是第一次来中国,却说得一口极其流利的中文,而且据说虽然从事工程行业,却对考古非常感兴趣。
意方团队原本都被安排住在县委的招待所里,但兰若珩听说岑启川教授就在孟津县,主动提出想来借住。
爷爷性格一向孤僻,向来只由保姆照顾,连子女都很少登门。岑璐有些惊讶,小声嘀咕:“爷爷,你怎么就同意了啊?”
爷爷翻着书,头也不抬:“这批专家省里很重视,之前还特意给我打了电话,不好回绝。而且若珩不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吗?”
……这话倒也没错。
意方团队白天要去村里开展勘探,到了晚上才回县里休息,兰若珩每天在家里待的时间并不长,但一个像他这样的聚光体在身边存在的时候,有再大的本事也是没法视而不见的。
岑璐以前看过介绍世界各地风情的杂志,上面说意大利的男性风度翩翩。兰若珩大概是个中极致,他声线低沉而轻柔,说话让人如沐春风,那双眼睛像是浸在溪水里的绿色翡翠,看着你的时候,总觉得是掏心掏肺的纯粹。
和这样的珍珠一比,连那些风靡的电影明星都成了鱼眼睛,更别说学校里的同龄男生了。
那天寒假作业里有一道物理题很难,岑璐想了半晌愁眉紧锁,只好到客厅里去坐着。这时大门打开,兰若珩风尘仆仆地走进来,他还穿着英波吉罗公司的工作服,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上就是这么优雅合身,比那些明星的礼服还要耀眼。
兰若珩看她一眼:“是有什么困难吗?”
压轴的物理题,兰若珩只看了一眼,就开始给她画受力分析图,解释得条分缕析。但其实,那天岑璐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看着那只漂亮的、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钢笔写下一个个花体字母,心脏怦怦跳动。
岑璐不太好意思承认,但从那天起,她每个晚上都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外面一有车停下,她马上就去客厅看电视,等兰若珩开门进来跟她说晚上好,感觉已经快要训练成了条件反射。
可惜兰若珩要在县委招待所和同事一起吃过晚饭才回来,晚上要么独自待在客房里,要么就是和爷爷聊天,她能和他相处的机会实在是不多。
岑璐有点气馁,只好另辟蹊径,每天晚上在院子里绕来绕去地散步。
爷爷的书房正对着院子,这样她至少能听听他们都在聊些什么。
爷爷岑启川是国内环境考古学的开山泰斗,学术造诣十分深厚,但他是严师,对学生一向严苛,岑璐小时候经常看他把学生骂得狗血喷头,或在论文上大笔一挥写下“狗屁不通”
。不过也许是因为对外国人的要求本来就要低一些,爷爷对兰若珩的态度相当亲厚。
“岑教授……您连北宋年代的黄河活动都研究得很清楚,十七世纪要比那近得多,为什么您却无能为力呢?”
那个低柔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岑璐就竖起了耳朵。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爷爷似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若珩,这不是年代的问题。现在只能证明那场大洪水的确存在,可用古水力学复原河川动态是很粗糙的,而且相关的考古现还远远不够,更别说确认当年黄河决口的位置……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坚持认为那个位置在小浪底,但学术上是不能这样做假设的……“
兰若珩和爷爷好像还在继续说着什么考古的话题,但岑璐其实都没再听进去。她手里还捧着单词本,“horror”
是恐怖,“pisto1”
是手枪,二十六个字母在她眼前排着队跳来跳去,排成的却全是兰若珩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