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陇西笑了笑,也不晓得是在笑那少年,还是在自嘲,“但须知这世间还有‘情怯’二字。就算再来一遍,我料定他也还是问不出口。好在缘分这东西甚是微妙,信则有,不信则无。少年若能和少女再遇,那就祈愿他们会在一起。”
卿如是趴在窗框上,忽然就想到了那个人。
前尘往事合该混入风烟里,早些散了才好。可自打她明白了那人的心意,他好像再不能从她的记忆里抹去了。
难怪他当年不曾在廊桥追问她的姓名住处。
难怪他宫宴那夜会对夫人说:“就当作是那年杏花微雨,初逢良人之时。”
原来在有情。人的眼中,最值得惦念的便是彼此初见的模样。倘若初见不能问出名姓,那就祈愿他们再见,祈愿他们相守。
卿如是盯着廊桥上被一盏盏点燃的灯,轻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你祖上为什么要把他惦记的姑娘藏在心底那么久也不肯说了。”
月陇西简直怕了她的“明白”
二字,笑道,“你且说说看。”
“不就是情怯么。”
卿如是闭上眼,临着风,深吸一口气后道,“有些东西,不说破的话,尚且能维持,稍有变动就不一定是原来的样子了。因为太害怕比原来的样子更糟,所以干脆就维系现状,不去打破平衡。他能心底惦记着,总比……”
她顿了顿,微有愧色,低声道,“总比连惦记都不让他惦记的好。”
是,卿如是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以她的性子来说,若在当时晓得月一鸣对她有意,八成会厌烦他到不准他惦记,不要他喜欢,不允许他碰,恨不得与他划清界限,永无往来。
月一鸣似乎比她还要了解她自己。
他也想过要说,就在他们洞房那晚,他情真意切地说出“心底藏了一名女子”
,却被她不耐烦地敷衍过去。她的抵触,想来也甚是诛心。
不知道究竟要有多不关注一个人,才会完完全全不晓得这人喜欢的是谁,藏的是谁。就是一丁点都不在乎,才会觉得与自己无关。
也正因为此,他再不敢说。甚至不敢借由夫人之口告诉她。
夫人想暗示她,她自然也是从未放在心上的。听过便罢,再不多想。
月陇西的确是想借画舫的少年和读书的少女让她明白当年的“情怯”
之故,但却没寄望以她在这方面的领悟能力真的能想通透,如今听她说来,句句说到实坎上,他欣慰得很。
更欣慰的是,她话中隐有的意思是说,她已完全相信,月一鸣心底那位姑娘就是她了。且认真地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会仔细揣摩,会拿来回忆,会斟酌他当年说过的字句。
反正,不再是从前毫不在意的模样。
一时,月陇西忍不住笑了,哑声道,“你说得对。他是情怯,我也是这么想的。”
卿如是叹道,“饶是你祖上可怜,可月氏的一桩联姻,害的也不止你祖上一人。”
她想到同样不得与良人厮守的夫人,和宫宴上吹响清幽小调的那个男人。
既然月一鸣能体会夫人求而不得的苦楚,既然月一鸣在秦卿死后仍旧一心为她完成修复遗作的夙愿,既然他与女帝里应外合扳倒惠帝,甚至施计夺得当时月氏的掌控权,借女帝的手杀族人为她报仇……既然他放不下她,又为何会与夫人诞下子嗣?甚至传出伉俪情深的佳话?
月一鸣早知道秦卿不会给他留下子嗣,倘若真在乎那孩子的有无,早些年她还没进门的时候便该同夫人生了。为何偏要等到她死后,正是沉痛欲绝的时候?
她还是想不通。
月陇西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也盘算着这回又该如何让她明白当年夫人之事。
一时还没个思绪,只得先作罢。
马车停至国学府,他没急着走,跟着卿如是下去,将她一路送回了竹院,叮嘱道,“我今晚也许回不来。你早些睡,不必等我。”
膨胀了,飘了。他脱口便后悔。自己竟然能理直气壮地说出“不必等我”
此等自作多情的话。想来真是近日与她过于亲近,得她喊了夫君,又面过了父亲,以为她的芳心逐渐被自己俘获了去。
说完,为免尴尬,他轻笑了下,挑眉道,“知道你不会等我。我随口说的。若是真会等,那我今晚一定回来。”
卿如是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随意“嗯”
了声。
却教月陇西十分在意“嗯”
是什么意思,故作轻佻地问,“那你究竟是会等,还是不会等啊?”
“你不回来我等什么?”
卿如是狐疑看他,稍一顿,又撇过脸去,“你若回来的话,我便等一等罢……反正睡不着。”
月陇西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