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私語道:「你倒是比豌豆黃兒更甜。」
「你聞到梅花香了嗎?庚肅城,種滿鵝黃臘梅。我呀,遇見你之前,從不曾有風月心思,可是遇見你之後,就想摘下來一枝,插在你胸前,把你那也釀出梅香來。」
縱橫挑眉,笑乜她:「你釀呀。」
羈束尋到畢家翁媼半日後,才見得白酒二人姍姍來遲。也不知道她倆做什麼去了。
誰料,畢媼頭髮白了幾縷,背後卻用襁褓背著個小兒,一歲左右的模樣,正靠在母親背後酣睡。她利落地看著這一對兒容顏絕世的年輕姑娘,桌上還落著一隻黑蝙蝠。畢媼勞碌一日,甚是疲累,自然無暇顧及這些細枝末節,只道:「二位姑娘要吃些什麼?今兒羊肉鮮得很,不若喝個羊肉湯,再來一盤兒羊血?」
夜明珠頷,聲音冷冷淡淡,她將銀子放在案角:「如此便好。多謝。」
畢媼背後的嬰孩驀然醒來,哭泣起來。畢媼利落地收起銀兩,也不理會孩兒,逕自走向庖廚,須臾後,羊被殺的哀咩聲和嬰孩的哭泣聲,融作一處,再也分辨不出。
待畢媼離去,羈束方口吐人言:「這對兒老變態又生了一個兒子,今年正好一歲。禍害一個還不夠,竟然又生出來一個禍害。令人髮指啊。」
羊肉湯和暗紅羊血端上來,三個人誰都無心動筷。
畢宦殺完羊,見匣子裡那一錠夜明珠給的銀兩,渾圓銀白,一看便是了不得的好東西。遂眯著眼,到桌子前湊兒,又見是兩個天上有地上無的美人兒,皆國色天香,只是兩種風骨,玉質迥異。畢宦一心只有銀兩,對美人也難泛起非分之想。如此過去,也只是想討一討歡心,說不定這二位貴客一歡喜,再賜下幾兩銀子。
「二位姑娘,湯不合口味是怎的?怎麼不喝。」
夜明珠冷冷望他一眼,第一反應是把縱橫護在身後,不許這禿頭的老變態接近。她道:「並非口味不合。」她字字不含情愫,頗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縱橫道:「畢翁,聽聞您從前,有個兒子,名喚庭舟,是不是?」
倘若是尋常人,說起畢宦心頭傷口。他總要發一通脾氣,掀了桌子趕人出去。一來縱橫貌美,二來一身黃金珠玉,價值不菲。畢宦還打算在這兩個美人身上撈一筆,便道:「著實是。這位貴客倒是好耳力!只可惜想不開,弱冠(1)之後自個兒抹了脖子,哎。」
自個兒抹了脖子?縱橫蹙眉。不是你親手把人家砍死的嗎?轉念一想,他定是為了名聲,謊稱庭舟自殺。以騙過街坊鄰居,好在這條巷子裡繼續立足。
縱橫玩味兒一笑,低聲道:「呀,自己抹了脖子?我怎麼記得,是被您親手……」
畢宦的縫目驀抬,驚慌里顯出猙獰,呼之欲出。
黑蝙蝠也不屑地看著他。
渾然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羊肉館子裡其他客人仍舊在攀談用膳,湯汁熏出白煙裊裊,誰都看不見誰的面孔。便如這人間諸事,似真還假,隱秘難言,總有些不堪橫亘在其中。
便是這麼一條小巷子,不知有多少個元兒,又有多少個畢庭舟。
他們只能感受到世間苦,聞不得梅花香。
可剝奪他們歡喜的,偏偏是骨肉至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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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註:
(1)弱冠:古代指男子二十歲。
感謝觀閱。
第四十二折
畢宦請夜明珠和縱橫赴後院詳談,他還以為這兩個姑娘,不知如何知曉真相,是來勒索銀錢的。一到後院,便舉起屠刀,道,他一分錢不會給!她們兩個若是敢胡說,便直接送去見冥王。
縱橫笑道:「我們早見過冥王啦。你看,這個,這個便是冥王。」
夜明珠神色冷漠,廣袖輕卷,便把殺死元兒和庭舟的屠刀碎作齏粉,道:「畢翁何必如此。」沉思片刻,道,「我要殺你,易如反掌。只是妖界有道法,不得傷凡人,如此罷了。」
縱橫隨處尋了個磨盤,屈膝坐下,道:「畢庭舟,就是你殺了他。三年前,就在這裡。」
畢宦竟然不懼鬼神,抽搐著半張橫肉,哼道:「是又如何?他是我的兒,打死無怨!由著我。」
原來,他從不曾知錯。
縱橫這才意識到,有些人陰狠,陰狠得堂堂正正,連一絲一毫的悔意都沒有。
橫樑上,羈束開口道:「來之前,我還以為,你會悔改。」
畢宦道:「你們裝神弄鬼,要把老子怎麼樣?哼,殺個兒子,犯不著你們來教我!」
「他性子太犟,這麼犟,早晚要被人活活殺死,老子提早殺了,有什麼好置喙的?從小就、就把個羊看得比什麼都重,敢是瞎了眼又瞎了心!老子生他,是為了孝敬老子,不是為了孝敬羊。」
「老子說什麼,他聽什麼便是了,鬧什麼彆扭?是,老子是殺了他的羊,可他的一飲一食,不都是老子的?他有什麼資格橫?父為子綱!老祖宗說的三綱五常,他怎麼就是不懂?整天擺出一副死了祖宗的嘴臉,給誰看?」
「真是讓老子操碎了心。」
「二十多歲了,還為了個羊犯渾!這事兒他娘的過不去了是不是?要老子說,他腦仁就是沒長對!為了個羊不過日子,好,老子成全他!」
羈束本想說兩句公道話。聞畢宦如此一席話,終究是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