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不笑时,忽然有种极其坚韧锐利的东西从这幅美艳精致的皮相中浮了出来,几乎摄人。
赵浔握着手中的书,走向谢燃,语气平静:“老师,阿浔怎么敢打搅您呢?只是想再请教一个问题。”
任谁都看得出谢燃是要在父母灵前自裁,赵浔却仿佛无知无觉,只是和平时一样请教学习,这场景实在分外诡异,连谢燃都微微一怔,皱眉不语。
赵浔道:“学生今日读史,看到一句话,叫’君子死社稷’,请问老师此言何解?”
谢燃下意识道:“你说错了,此言出自《礼记曲礼》,原句应该是’国君死社稷’。”
赵浔“哦”
了一声,颔道:“那是阿浔才疏,记岔了。平时听您授课,只当若是有才之士,七尺之躯,活着就该利国利民,死也要死得堂堂正正……”
他开头语气平静,仿佛轻描淡写,言至最后,却话锋转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谢燃:“这是你亲口教我的。”
谢燃无言以对,半晌道:“……若是国君不贤,君子又当如何。”
赵浔却笑了,眉眼隐见疯狂之色,毫不犹豫道:“君王不惜社稷,君子惜之,君子自当……取而代之。”
谢燃生来学的就是三纲五常、忠君伦理,想也不想,便本能脱口斥道:“放肆!你不要命了?”
赵浔不退不避,反而漠然逼近谢燃,冷冷道:“我出身卑贱,幼时都活在阴暗地道中,不见天日,活人都没见过几个,自然不识尊卑皇权,不通君臣纶常,自然口无遮拦。但若我是你,绝不愿像只阴沟里的耗子一样死在见不得光的祠堂里,你以为你爹娘会高兴吗会觉得你孝义吗?不,他们只会觉得你懦弱无能,死得毫无意义,既对不起天下黎民,也对不起泉下满门,唯一高兴的可能只有你的仇人,从此可以高枕无忧”
赵浔当时年少,身量还未长成,平时又总是低头顺从,而直到此时此刻,两人气息相闻,昔日言笑晏晏的少年竟有种迫人之势。
赵浔抬起手,紧紧握住了谢燃颈边的剑刃。
他的血,一滴一滴顺着锋刃淌下,渗入谢燃握剑的掌心。
“老师,我再问一件事,”
赵浔的声音平静到诡异:“你后悔当年十六岁时,抓那些为祸百姓的匪寇吗?你后悔,救我吗?”
谢燃一窒。
赵浔淡淡道:“你不必回答我。问你自己便好。”
后悔吗?谢燃想到了定军侯府彻夜燃烧的大火,想到了这么多年来每次听到庆利帝喊“明烛”
二字时激荡在肺腑间的血腥气,想到了那么多指指点点忍辱负重。
他曾是盛京城最尊贵最被称颂的公子,他曾有最无忧无虑最金贵的家世。
谁能不留恋?谁能不落寞?
这一切,都因为那一次意气用事改变了。
灭门那夜,庆利帝那句“明烛,定军侯府灭门,你才是第一功臣”
其实在他心里深深插进了一根钉子。
无数个夜晚,他梦到死去的父母,梦到曾经繁华如锦,没有后悔过迷茫过吗?
当然,有。
谢燃其实一言未,但赵浔注视着他,紧紧攥着剑锋,又问道:“那如果你回到多年前,你还会剿匪救人吗?”
谢燃蓦然抬眸望他,目光如箭。
答案是,会。
有没有悔过?为此一无所有,自然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