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人人都当谢燃是庆利帝御座之下最忠的走狗,早忘了定军侯府忠义家风,卑躬屈膝,唯利是图。
因此,他这话落下,也没人觉得他是想救那几百御林军,只以为他是真心为庆利帝考虑。
连庆利帝本人恐怕都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冷哼一声,当真没再处置那些御林军,而是对谢燃道:“好,那此事便交由你审。明烛,你以为此刺客可能是何人指使?”
听到皇帝这句话,大臣们立刻又人人自危。
毕竟他们谁都明里暗里嘲讽过这位软骨头又冷酷滥杀的谢大人,甚至有许多还掺合了当年定军侯府灭门之事,生怕谢明烛在此时趁着庆利帝神智不清,公报私仇。
谢燃却只是平静道:“此女立时伏法,未出一言,又无其他线索,臣自然无从推测。只是,臣忽然想起先前中秋宴上,那刺客说过的话。”
庆利帝脸色一冷,那受伤的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
那是他经历的第一场刺杀,却竟然只是一个开头。
刺杀的是个扮成内监的矮小男人,当时被侍卫活捉,并未立时死去。庆利帝便像这次一般,拿剑狂乱指着,问他何人指使。
当时,那刺客说:“多行不义之君,干过的罪事恶事岂止一件!我为何而来不重要,因为在我之后,必也有千万人欲杀你后快!你杀的了一个我,杀不尽天下人!”
……杀不尽天下人。
年过六旬的庆利帝忽然觉得头脑一阵剧烈的晕眩。
他眼前闪过一片铺天盖地的血色。想到了早年死在他手里的兄弟;想到了被他活活气死的先帝。
还想到了脸色苍白如鬼魅的灵姝,想到曾救他却被他背刺灭族的异族,想到了死不瞑目的谢赫……
庆利帝死死盯着谢燃,想在谢燃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一丝嘲讽或是憎恨,但是他失败了。
年轻的新任定军侯一点也不像谢赫,甚至也不像年少时的谢明烛自己。如今的谢燃就像一团熄灭了的火,一摸不着的水,碰不着的雾。没人能从他平静的外表言语中看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怕什么,恨什么,又爱什么。
庆利帝最终只得相信谢燃那句话,真的只是无心之言。
他忽然觉得精疲力竭。这大半辈子撑着他的就是高高在上的帝座和权柄,如今,这东西忽然也变得虚浮起来。老皇帝忽然觉得累的厉害,头晕更盛,往地上一栽便倒了。
随行的御医们慌忙一拥而上。
现存皇子皆为虚衔并无官职,谢燃便是在场官位最高者。
他负手而立,淡声道:“陛下可还活着?”
太医一愣,总觉得谢大人这话有点怪怪的,不像问当朝皇帝,倒像问路边野猫野狗。
他告诉自己是想多了,斟酌答道:“回侯爷,陛下安好,昏厥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另又情绪激动所致。”
谢燃便淡淡“嗯”
了一声,转身便走。
那些大臣还愣在当场,谢燃的声音遥遥传来:“既然活着,那便整顿仪仗,等御医觉得陛下情况稳定可以移动了,便送他回宫。怎么,这些琐事……诸位还要谢某来亲自教引?”
众人立时背生冷汗,各自忙碌起来。
谢燃这几年,其实并不张扬跋扈,还有一段时间并不在京,而是在边塞与所谓外族为战。上朝时,他也素来沉默寡言。
但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怕极了他,关于谢燃的流言也喧嚣直上。
有人说,他是庆利帝手里的刀,近年来死的直臣良将,都是他为了维护君权而杀。
有武官说,谢燃为了排除异己不择手段,所以连自己父母灭门之仇,都可以不理不顾。真是毫无定军侯府世代军旅的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