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熙听着韩纾意离去,一如他来时,悄无声息。但这块土地,这片天空,却将会因为他的回归掀起另一场风暴。于上层,是蜻蜓点水合力共赢;于下层,则是血雨腥风不死不休。
但纯熙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些了。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是怎么被韩纾意现的,她想,她还是应该尽早离开医院,回家去。 孔安回来的时候,并没有问起有关韩纾意的事,但纯熙不会认为他一无所知。他从不曾对她刨根问底,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了解她,不知道她的事。纯熙也不怎么问他的私隐,他们向来都是点到为止,不奢求改变彼此,可或许也正因此,许多矛盾变得不可调和。
纯熙回过头来,看见了那两瓶药,她方才亲眼看着那个女人把药递给了孔安,然后便被孔安放在了她的药瓶中间,她说:“你不要放那里,会弄混的。”
“没事。”
孔安说,“有包装纸。”
纯熙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道:“她是谁?”
“朋友。”
孔安答。
纯熙想了想,又问:“她有你的药,你们住在一起吗?”
“是。”
孔安说。
纯熙没再说什么,她在床边坐下,久久地盯着窗外的斜阳,思绪如风般飘渺无依。
孔安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然后绕过床尾,抚摸着她的肩膀,蹲下身来,像是对小孩子般,拉着她的胳膊,抬头凝望她微微皱眉、略含委屈的脸,一脸温柔地、笑着问她:“纯熙,你是不是,又想做坏事了?”
纯熙心下一颤,看着他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慌乱,旋即掩饰般地垂下眼帘,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孔安早已察觉,纯熙生病以后,变了很多。无论是身体还是情感,都不再像从前那样坚不可摧。像这种在从前能够轻松掩饰、毫无外露的慌乱,今日却迟钝地在她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五秒钟。想到这,他的笑容便消失在脸上,然后,他握着她的手,很认真地告诉她:“纯熙,我只有一个请求,如果你想做坏事的话,就只对我一个人做。”
他看着她,从她黑色的瞳孔里看到自己,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说:“我们,不要再牵扯其他人进来了。”
那一天,澧兰也听到了这句话,她忘记拿家里的钥匙,便想着找孔安借用。折返的时候,于玻璃门外看见蹲在纯熙身前的孔安,看见洋溢在他脸上的柔情与忧伤。
那也是澧兰第一次真正了解孔安。她背过身去,靠在医院走廊冰冷的白墙上,难以抑制住自己逐渐红的眼眶,她想,这样的晦暗、枯涩、无奈又埋没着良善的他,是多么的催人泪下。
其实,很久以前,孔安就对纯熙说过,她只对他不善良就好了,因为,他也不是个好人。
纯熙不知是否还记得这句话,澧兰只知道,那一天,纯熙表现出了与她秉性不符的善良,她哭着对孔安说:“我不会,我不会再伤害你。”
那天晚上,纯熙做了噩梦,她又梦见韩纾意,梦见下午与孔安聊天的女人,他们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可她竟然好像不认识那个女人似的,只顾和韩纾意谋划着公司下一季度项目的企划书。然后餐厅的天花板裂开,一道闪电劈开了玻璃,劈到了她的头顶。
纯熙睁开眼睛,已是冷汗淋漓。这场景太熟悉了。这就是她在韩家的十年,与韩彩城、韩纾意周旋的十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思维方式、行为准则已如毒药般渗透了她的骨髓。
黑夜里,纯熙悄声问道:“孔安,你睡了吗?”
“没有。”
“过来一下,好吗?”
孔安于是便从一侧的陪护床上下来,掀开被子睡在纯熙的身旁。她的身体上凉凉的,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依然能感到肌肤紧贴的温度,不同以往的温暖,那是一种萧索的寒凉,无声间侵入了他的骨骼。
纯熙同样因凉意侵蚀往他的怀里凑了凑,试图寻得一丝暖意。她的手沿着他的腰腹抚摸,脑海里闪过过往甜蜜的片段。
感受到暧昧的讯号,孔安轻声问道:“想做?”
纯熙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问道:“可以吗?”
孔安想了想,又问:“真的想做吗?”
纯熙看着他诚挚的目光,一丝无措涌上心头,她睁着眼睛,浑身骨骼日夜撕扯的隐痛令她说不出违心的话,她其实已经很久没有那方面的感觉了。但是,身体上的感觉没有了,心里的感觉还有,她说:“我想让你亲亲我。”
亲吻始终都可以产生感觉的。孔安将她揽在怀里吻她的头,又吻她的鼻子、嘴唇。
黑夜里,纯熙看不清他脸上的伤疤,只有一双闪着水光的眼睛,一切都仿佛和以前一样。纯熙忍不住说:“孔安,要是我早点遇到你就好了。要是我十九岁那年,遇见的是你,而不是韩纾意,也许这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子了。”
孔安听罢一笑,道:“那朱晓宇的故事,就会变成真的了。”
这是纯熙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这个名字,他似乎已经释然,她却仍难抑心中苦涩,沉默片刻,道:“就算那是真的,也比现在好……至少,你还能好好的。”
孔安看着她凄楚的眼神,不由得一阵心伤,道:“没用的,纯熙,我十九岁的时候,也很糟糕。”
他回忆着那晦暗的过去,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轻声道:“我们生来就不是拯救彼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