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姜白榆带着姜澍去了一趟墓园。
从家到墓园,需要辗转一段不算短的路程,也是在这途中,姜白榆才终于见到了这片他自小生长的土地在这三年中所发生的变化——
拔地而起的繁盛绿植、新建的中小学、分布在不同区域的游客中心、具有本土特色的商业街、在这其中熙来攘往穿梭不息的人流……
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是他的家乡,但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熟悉又陌生。
直到亲眼见到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姜白榆才有些迟钝地意识到他的家乡已经与以往不同了。
他们从前常去的那家早餐店倒还开在原本的地方,只是店铺翻新了。老板娘见到兄弟俩,热情地招呼他们到店里坐,知道他们要去扫墓,还给他们打包了一些热乎的点心,顺带着和他们聊起了南江市这几年的变化。
在提起这些变化发生的原因的时候,老板娘还表现得有些不可思议,“前几年我们市里不是来了个开发商嘛,起初大家都以为是那人是来圈钱的呢,但是现在一想,反倒像是来送钱的。”
说着,老板娘朝外望了望,示意他们看街道两旁的其他商铺,“不仅把村子和周边都建设得很好,后面又做了宣传,陆陆续续地引来了不少游客,因为带动了消费,所以这两年大家的生意都好了不少。”
“我之前听有的人说搞这些要投资多少多少个亿,我也不懂嘛,不过倒是知道了一件事儿——这些当大老板的也不全是坏心眼子嘛。”
这句话和宋纪不久前暧昧地摩挲他手腕的举动结合起来,显得极其没有信服力。但是姜白榆不知怎地忽然想起张定说的那些话,垂在身侧的指节不自觉蜷了蜷。
姜白榆不是什么自恋的人,因此此时脑海里只自欺欺人地浮现出一个声音——
怎么会呢?
怎么会啊。
*
等到了墓园,姜白榆才发现,和房子打扫得一样干净的,还有眼前的墓碑。
姜白榆原本以为有很多话要说,但是真正脱口而出时,却只化作寥寥几句很平淡的交代,像极了无数在外远行的游子,在向家乡的父母报平安时说出的“我一切都好”
。
倒是一旁的姜澍,一如既往地絮絮叨叨,用很轻快的语调说起那些让他记忆尤深的见闻。
耳畔的童声不间断地响起,有风从远处的丛林里吹过来,姜白榆站在风里,隔着被吹得凌乱的发丝,看着面前父亲母亲分外年轻的面容,不禁有些出神。
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变得很轻,连站在他身边的姜澍也听不分明。
“爸、妈,怎么办啊。”
姜白榆喃喃。
我好像,遇上了一个很难缠的人。
从墓园回来之后,姜白榆独自到田间吹了会儿风,中间遇上在田里干活抽不出空闲吃饭的邻居,还帮着搭了把手。
这些农活是姜白榆原本就很熟悉的,即便时隔三年,也能够很快上手。
脚下踩着的泥土朴实而厚重,身边萦绕着的风仍带着旧时的回忆,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样子。
在此间的某一刻,姜白榆仰头望向宽广的田野,蓦地感到原本飘摇的灵魂似乎也随着那些种子一起被种进了泥地里,从此结束了漂泊,有了沉稳的依托。
没过多久,姜白榆就听见有人在用乡音唤他的名字。
“小榆!那边好像有人找——”
姜白榆随着声音抬眼,在看清田地旁站立着的那道人影后,不禁微微一愣。
分明几个小时前才刚刚踏出他家门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又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宋纪换了身挺括的深灰西服,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看起来像是刚刚结束某个非常正式的会议。
姜白榆就这么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才抬脚向他走去。
彼时的姜白榆身上甚至称不上干净清爽,手腕和脚腕上都是泥土和草屑,衣服被汗浸湿,紧巴巴地贴在胸前。
那双悠远的眼眸掩在发丝下,明明寐寐,像印了好几重影子。
他就那样一步步向宋纪走来。
男人忽然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并不难忍,却沿着血管直直钻进鼓动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