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若廷自知神情表露过于明显,当下心中懊恼,掬身行礼道,“多谢公子。”
一席话落,见敏之独自沉思也不言语,风若廷只得悄悄退身离开房间。
等走出厢房后,一阵清风抚过浇在风若廷的面上,令他沉到极点的心更为透凉起来。
自小跟在少主身边,亲眼目睹他被冤枉而流放西北,从此那位翩翩长安少年已成过往云烟。几经流年辗转,再度西北相见时,那曾经的温润如玉已是沧海桑田、换了人间,澹然无波的眼眸里褪色了年华下的贵族稚嫩。
这一切能怪谁呢?长安本就是一个纷争缭乱的地方。他唯一遗憾悔恨的,是眼睁睁看着少主手套枷锁的背影愈渐走远却无能为力……
“无需强求,一切皆是定数。”
记忆里,站在绝域荒地手持锄头农作的武承嗣淡然起笑道,“既然皇后娘娘将你赐与敏之弟弟,你便好生护他周全,也算是保全了我。”
“少主……”
风若廷还欲开口,武承嗣抬手制止,眺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叹道,“万物皆由命。是谁的,终究逃不掉……”
万物皆由命!
风若廷轻轻阖上眼帘。当年若不是他,少主你怎会背负上这大不敬之罪而被流放西北苦寒之地?
是命,由命,却无法改命。可笑,真是可笑!
敏之还在房内胡乱思忖,等回神时风若廷已然离去。想起最初原是要问他到底杨氏所言何意,结果话题扯远也忘了带回来。又想到自己虽不是正牌主子,但武承嗣到底也是血缘上的兄长,若能想法子赦免了他回来,也算是极了德。说不定还能添寿增福。
只是虽有此类想法,然而真要实现谈何容易?
想到这里,敏之不禁感到头痛神伤,糕点也无心拆开一尝,直接梳洗后便去歇息了。
转眼又过一日,敏之身子大好之事已传入朝廷耳中。闻得外甥伤愈,高宗下旨让敏之即日起一同早朝。
敏之纵使心有千不甘万不愿的,也只得三更时分从温暖的被窝爬起坐了软轿摇晃着去宫城外候旨。好容易挨到五更时分,刚要随众大臣一起进殿,只见一长者打趣道,“贺兰公子怕是还未睡醒吧?这上殿可不是贺兰公子这等从八品官员能进入的。”
敏之一愣,只得退至殿外看着其他官员走进大殿,心中才觉有些气闷,一道清动悦耳的声音在旁响起,“贺兰公子早啊!”
敏之扭头望去,狄仁杰那双狭长的魅眼落入眸底深处。只见他眼角带笑,唇畔挽出一抹悠然的弧度半认真半戏谑道,“贺兰公子今儿个怎么看起这殿门来了?莫不是马背那一跌让公子忘了自己身份?”
清悦的声音仿如玉珠打落银盘般动听,然而话语里隐匿的讥讽却令敏之尤感郁闷。
“不如让狄某帮公子一把,”
狄仁杰凑近敏之的耳边,扯着他的袖摆低声道,“你瞧,那儿,才是公子该去的地方。”
指了指大殿前的台阶,狄仁杰嘴角掠着深邃而魅惑的笑意转身走进殿内,独留下敏之望着他进殿的背影差点忍不住地冲进去踹人。
这就是神探狄仁杰?!依他看是神棍还差不多。
修行了千年的狐狸一只,化身变成人类取名叫狄仁杰。敏之在心底忿然下着结论。没错,这家伙就是狐狸变的!
皇后武曌
站在殿外的台阶下,敏之还是没能忍住地打了个哈欠。
然而嘴角才刚划开一个弧度,便见旁边一男子侧头朝自己看了一眼,那来不及收敛的呵欠全部落入那名男子的眼底。
敏之赶紧闭上双唇,装作什么也未发生过般继续低头看着脚尖数数。
从八品官吏未有进殿资格,敏之只能站在离大殿甚远的阶梯上听见朝堂上传来两人争执的声音。
敏之微微侧头朝那距离不算太近的殿门内张望,心中暗自道,也不知这两人是谁?竟然敢在早朝上争得这般声音洪亮,而高宗又未见阻止,想来该是位高权重之辈了。
环顾四周见其他大臣皆弯腰垂听,敏之不禁摇头心想。隔着这么远,既听不清里面说话,也瞧不见圣颜,他们一个个的倒是虔诚得出奇。
思绪才在心底转过,只见方才那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朝敏之台阶的上方使了个眼色。
敏之顺着那人眼光所瞟的方向看去,这才见靠近大殿正门的方向站着几个手拿笔墨的太监,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台阶下所站的官员。稍有不敬行动着,便将其言行即刻记下。
敏之大惊,这才知个中蹊跷,忙垂首站定不敢再有所造次。
好容易挨到早朝结束,各列大臣按品阶一一退出。
敏之忙在人群中窜来拨去的寻找那好意提点的男子。几经折腾后,终于在人群的最边上找到那人,敏之赶紧上前伸手拍着他的肩膀道,“兄台,刚才多谢你了。”
那人扭头看了敏之一眼,唇角微扬而起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谢我什么?”
近看时,敏之才算瞧清那人面貌。
幽黑狭长的眼睛里刻着黑曜石般透亮而绝冷的瞳仁。挺直的鼻,薄薄的唇,在清晨的阳光下勾勒出一条完美的曲线。起笑间,一丝森冷的阴鸷在眼底飞闪而过,快得令人捕捉不及。
未料到那人会有如此一问,敏之一愣后随即回神道,“多谢你刚才出言提醒。”
那人极为认真地盯着敏之看了一眼,扬唇轻笑,“你是不是弄错了。”
暗沉的话语宛似薄暮私语缓缓飘入敏之耳蜗,“我并不是在提醒你,贺兰公子。”
那人笑着摇头,笑容仿如透明朝露不染一丝余温,“传言贺兰坠马失忆,我原是不信,现在看来,也未必尽是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