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母亲的话也有对的成分,不管怎么样,一起长大的伙伴,就算做不成夫妻,起码也该是朋友。从退学那天给他打电话,到如今五六年过去了,崔铁都不曾给过自己一句问候的话,他本性竟然是这样薄情的人,如果不是自己遭难了,根本就看不出来。
“姑,你把鸡蛋吃了吧。等会儿都凉了。”
小燕在旁边说。
叶望舒回过神来,忙用勺子捞起荷包蛋吃了一口,对小燕说:“弟弟呢?”
“小宝今天捞了些鱼,在厨房瞎忙活呢。”
“下次别让弟弟去捞鱼了,听见了么?他太小,湖里水深,很危险。”
小燕点点头:“我都说了不让他去,他偏去。等下次他不听话,我就揍他,他要是不怕个人,将来就得跟我爸一样……”
十岁的女娃说不出这样的话,一定是跟大人学的。叶望舒叹口气,把手里空了的杯子放下,问道:“奶奶又骂弟弟了?奶奶脾气不好,你不要跟奶奶学。弟弟还小,长大了就会听话了。姑姑有点着凉了,你去帮奶奶烧火,我躺着捂捂汗。”
小燕点头出去了。叶望舒用个干毛巾包着头发,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浑身上下暖洋洋地,可闭上眼睛许久,就是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柜子里薄薄的四张钞票,一百七十块钱,全家人半年的开销!
钱,她需要钱!就算柴米油都可以自己动手做,可是两个上学的孩子无论如何一百七十块钱不够维持半年的。万一不幸,家里人谁有个头疼脑热,一盒感冒药就要十多块!她想着圈里的两头猪要到明年春天才能长成,卖了猪肉的钱刚刚够明年种地;或许可以多养些鸡,每只鸡十来块,五十只鸡就是五百多块,差不多够一家人的日常开销了;鸭子和鹅都太费粮食,养着不划算,只是生蛋给两个孩子补充营养是了……
她心里打定主意,打算等农田里的活计忙完,一个多月攒的鸡蛋也差不多够数了,让那两只杂毛老母鸡开始孵小鸡!除此而外,到了暑假,大哥已经回来,若母亲的精神状态许可,自己也可以试着到城市里打工。
钱,她要赚更多的钱!要存钱让两个侄儿上大学,永远永远离开这闭塞的山乡,看看自己没福气看到的外面的世界,再也不要回来!
她睡着了。等到母亲给她端来晚饭,一盘白米饭,一碗炸鱼,加上几粒花生米,让她趴在被窝里吃:“别出来,就在里面窝着吃。再凉着了就真感冒了。”
她闻着饭菜香气,很久没有这么舒服地享受母亲的照顾,心里有点酸酸的:“妈也吃吧?”
“我得看着俩孩子,不然他俩就得翻天覆地。”
叶母转身向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看着细嚼慢咽的女儿两眼,突然道:“你哥回来之后,你进城找个活吧?妈来带着两个孩子——总不能为了我们,耽误你一辈子。”
“你身体行么?”
叶望舒想不到母亲说出这样通情达理的话,一时楞住了。
“就是做点饭,有啥不行的?”
叶母答着,后来冷笑着道:“咱家这些年是让别人看足了热闹!现在你大哥出来了,你再出去找点活做,把家业撑起来,咱们比谁差?就要争口气给山下那些破鞋看看!”
叶父活着的时候,相好的几个女子都是山下的媳妇,这些年过去了叶母仍耿耿于怀,提起山下的女人,一口一个破鞋淫妇,骂不绝口。
母亲足不出户,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子。叶望舒心想以大哥的教育程度,加上劳改释放犯的身份,哪个地方会雇佣他?而自己没有大学文凭,听说很多大学生毕业即失业,自己又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呢?重整家业,若像母亲说的这样容易就好了。
她把这些疑虑咽在肚子里,五年多了,母亲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不能轻易让其失望。
第二天刚蒙蒙亮,她就起来。做好早饭,提醒母亲照顾两个孩子吃,自己拿着锄头到农田去铲地。清明前后,种瓜种豆,田里、园子里的农活只有她一个人忙活,不得不起得早些,睡得晚些。
一连三天,她都在田里忙碌。好在今天把花生点到垄上,这里的活儿就算告一段落了。一边埋土,心里想着心事,就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响,直到来人张嘴说话,她才猛回过头,见崔铁穿着米色的西装站在自己所勾的垄头上,素色干净的皮鞋在早上的太阳影底下,闪着亮光。
“忙么?”
崔铁问她。
叶望舒摇摇头道:“你咋来了?”
“你歇会儿行么?咱们老同学了,说一会儿话吧?”
崔铁看着眼前的泥土,不想从小路上踏进来,可能怕脏了皮鞋,望着叶望舒,似乎在等着她走上去。
“等我把这两条垄播完,行么?”
她低着头,眼睛扫了一眼自己干活的一身青布褂子,脚上的绿军用胶鞋——寒酸得让人自卑。是,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穿上崔铁妻子所穿档次的衣服,可哪怕把腰累折了,她也要让两个侄儿读书受教育,她叶家的后代一定不能比崔铁家的差。
“你还是跟当年一样——”
地头的崔铁叹了一声。
叶望舒闻言回过头来,疑惑道:“跟当年一样……”
“当年也是这样,我说什么话,你都跟没听见一样。不管我怎么求你,你都不肯答应。”
他的声音里有点叹息,眼睛盯着她,俩人四目相对,同时想到了往事。
望舒,让我亲一下,就亲一下——那是高一,他和她刚刚十六岁,他搂着她,求她让他亲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