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儿,好久不见。”
踏入沈家时,傅明玺像是忘了自己曾经与妹妹间的龃龉,热情地张开双臂给了傅君佩一个拥抱。
他左右环视一圈,又急问:“幼玉呢?”
“嫂子在前厅,你随我来吧。”
傅君佩不冷不热地答着,又提醒道,“韫辉的死没瞒住她,有人给她写了信告知了此事,所以她才会这么匆忙回国。”
“我猜到了。你写信来说她肯见我,我就知道她一定是为韫辉而来的。”
傅明玺无所谓地笑笑,又亲昵地揽住了傅君佩的肩,“无论如何,多谢妹子帮哥调和,我还以为你嫂子这辈子是不肯再见我了。还有你在法国照顾你嫂子的事,我也没来得及当面谢过你。”
“与你无关,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嫂子和韫。”
傅君佩强忍恶心,才没有推开傅明玺。
“这么多年没见,小丫头还好吧?”
傅明玺的语气也流露出些许紧张。
“她这次没和嫂子回来,你要打听她的情况,还是自己问嫂子吧。”
说完两人绕过玄关,就见到沈沧和金幼玉正对坐在前厅的沙上闲聊着。
沈沧瞥见傅明玺的到来,却没有给他眼神,只是招呼傅君佩来他身旁坐下。傅明玺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自顾自坐到了金幼玉身侧寒暄道:“许久不见,过得还好吗?这回怎么没让韫跟你一起来?”
“她又不是你傅家的种,何必跑这一趟?我们的恩怨,在我们两人之间解决,不要牵扯孩子。”
金幼玉一改多年前贤淑的性子,一开口便是让傅明玺下不了台。
这也是沈傅二人睡前必骂傅明玺的十分钟里少不得要提及的事。当年为了升职,傅明玺竟不惜枕边人灌醉往领导床上送,甚至污蔑金幼玉早就背叛了他,连女儿都并非是他的亲生骨肉。可惜心灰意冷的金幼玉并没有如他所想的视贞洁名声如命,断然与他提起了离婚。
在老领导那得到了丰厚许诺的傅明玺起初并不在意,直到金幼玉真的赢了官司,带着女儿、假装远赴巴黎后才心生些许悔意,为此他特意寄信,自诩深情地摆脱早就断了联系地妹妹帮忙照拂一二。
傅君佩对傅明玺毫无下限的做法嗤之以鼻,但对身处异乡的金幼玉和侄女,她做不到冷眼旁观。一来二去的,傅明玺这些年为了升官财所做的丑事皆被抖落了个干净。
“幼玉,我知道你对我有怨气,当年是我利欲熏心,错怪了你,可这些年我一直在尽力补偿。托佩儿照顾你们娘俩是其一,一个人把韫辉拉扯大是其二。只是没想到这孩子平日里闷声不语,却干出弑父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傅明玺轻轻覆上金幼玉的手,一张巧嘴将黑白颠倒了个干净。
金幼玉冷笑道:“韫辉会弑父不也是跟你学的吗?傅明玺,你总有这么多说辞,实际上你最清楚自己把家人都当什么了?我们不过是你向上爬的垫脚石罢了!”
“好,我辩不过你,但我敢誓我从未利用过韫辉,否则就叫我五雷轰顶而死!反倒是韫辉,他三番五次地想要置我于死地,即便如此,我也从未落过他,若不是谈判当天有士兵现他行动可疑,我便已经死了。你难得真以为我有这么心狠,会杀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吗?”
“三番五次置你于死地?呵,你傅明玺是什么人,他一个孩子还能害得了你?”
金幼玉抹泪痛哭道,“多说无益,我今日来就是要你一句实话,韫辉的尸骨何在?当年我没能力带走他,害他枉死,如今断不能叫你脏了他的轮回路。”
傅明玺变了脸:“暗杀军中高官、搅乱谈判的叛徒,你觉得他还能在何处?”
他忍住心中嫌恶,又道:“若非我阻拦,他的尸体早叫人拖出去喂狗了。后来我派人悄悄将他带回了北平西山,和爹娘葬在一起,也算是全了我与他的父子情。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想过要害自己的孩子。午夜梦回时我常常看见韫辉小时候,牙牙学语唤我‘爹’的模样。每每醒来我都在反省,究竟是哪里待他不好才会让他对我记恨至此。我宁愿当时那个开枪的士兵没有那么敏锐,死的是我!也好过和儿子夹着再也解不开的仇恨阴阳相隔。”
傅明玺情到深处,还忍不住落下了眼泪。他如今丢了乌纱帽,又因为这些年虽大肆敛财却又都全投入了军队之中,因此此次战败即便保住了性命,对他而言依旧是灭顶之灾。可他不愿就这么认输!他一辈子痛恨他爹将军队看得比家人还重,可事情真到了自己头上才知道,那样滔天的权力,一旦拥有过便没有人舍得割弃。
好在他妹妹,那个早已宣称和他恩断义绝的妹妹,还算讨沈沧欢心。沈家家大业大,有了他们的钱,又有背后有意支持他的日本,他便可以卷土重来,自立为王。可惜他前些年做得太绝,如今傅君佩是断不可能像新婚后那几年一样,愚蠢地从沈家拿钱接济娘家了。何况他要的数额,得靠覆灭整个沈家才能获得。
日本人给的最后期限一日日逼近,就在这时他接到了傅君佩的电话,以金幼玉要与他面谈为由,邀请他面谈。哪怕听着像鸿门宴,他也要走这一遭。赌赢了,他就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为此,他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带了一队还愿追随他的旧部同行,一路护送他来到上海。早在火车爆炸后他便现有人在跟踪自己,而爆炸一事本就蹊跷,他本以为是日军想要谋害他以掠取山东,谁知调查后竟现,现场的炸弹不过是伪造的关东军的样式,这事实为自己一向唯唯诺诺的亲儿子所为。于是傅韫辉死了,死在他大义灭亲的梦里。而他的死也让傅明玺更加不在意所谓亲情,只要能上位,即便踩着家人的尸体又何妨?他要建立自己的军队,就和他父亲一样。
“傅明玺,你嘴里还有一句真话吗?当初我们在巴黎相识时,你就和我感慨父亲一心谋权,全然不顾你们兄妹的前程与幸福,骗我心疼,宁愿抛下所有也要跟你回国。你说你和你父亲不是一样的人,你当初出卖他们也只是为了国家、为了大局考虑,彻底断了你父亲复辟的可能。我究竟有多愚蠢,才会相信你这个连父母都能下得去手的衣冠禽兽!”
金幼玉愤然起身,不愿再多看这个恶心的男人一眼。今日她来,只是为了知道她儿子的下落,去他坟前忏悔自己作为一个母亲无力保全自己孩子的罪过。其余的,就交给沈家人解决吧。她这个鸿门宴的由头,也是时候退场了。
金幼玉抹去眼泪,扬起脖子,又恢复了往日的体面与优雅。她向着沈沧与傅君佩微微颔,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愿她今日的出现,能够回报傅君佩在巴黎那几年对她们母女俩的慷慨解囊吧。
“金小姐似乎不愿再见你了。”
沈沧停下玩傅君佩手的动作,适时补了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