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妹子,”
靖安侯犯了难,“你就说说现下怎么办吧。我哪料得到那老东西竟然连这一劫都躲得过,他不是出了名地疼他那宝贝女儿,现如今人回来了,指不定怎么对付我呢。”
“这就怕了?”
贵妃伸手戳了戳他脑门,“你是外戚,你怕什么?定阳王和那位首辅大人都是有手段的,不然也不能在咱们陛下眼底下一步步坐大,这次的事看下来,这二人怕明面上敌对是假,私底下交情匪浅才是真,你自得好好提防提防。但你自己没什么错处,他又能怎么着你了?他如今虽战功赫赫,但也是如履薄冰,不敢叫人寻了丝毫错处,你凡事谨慎些,别犯糊涂,陛下再卖我个面子,他又能把你怎么着?”
靖安侯沉思了会儿,觉得她说得在理,点了点头,又问:“你还真想让外甥娶那丫头不成,那丫头可比他年纪都大,得宠皇子娶个这么大的女人当正妃,岂不丢脸?”
“丢什么脸?”
贵妃正了色,“去别的国公府娶个适龄的回来又怎样,能有她合算么?再说了,她年纪大了些,还不是被你耽误了的。如今陛下既然轻飘飘就将晋王这事抹过了,自得再重用定阳王些年头的,若能把她娶到手,定阳王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好再要你难堪,也算将你退亲这事抹过去了。一石二鸟,你还有什么不待见的?”
靖安侯忙赔了笑,“好妹子事事为着我这哥哥,我哪里敢不待见?”
“说起来,我还真的挺喜欢文嘉这丫头的。若是我儿能娶到她,我必是要好好待她的,怕就怕陛下不肯答应啊。”
贵妃叹了口气,“陛下不喜皇后,但还是看重太子的。”
靖安侯掺着贵妃走远了,时不时宽慰她几句,听着也不甚要紧。
沈度低头去看宋宜,暮春时分,夜里天寒露重,宋宜本就是个体寒的身子,又受了凉,唇色已隐隐青了。他松开手,她呼出的温热气息已在他掌心凝成了细小的水汽珠子。
她撑了撑地,想要站起来,一时使不得力,沈度只好虚虚扶了扶她,她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忽地出了声:“刘昶这人,同陛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残暴狠厉又多疑,说真的,若在乱世,其实是位铁腕帝王之选,若在太平盛世,则实在担不起守成之君的名号。”
沈度不愿听她谈论朝政,但摸不准她今日的心思,未敢贸然出言阻断。
她却不管他接不接话,自个儿絮叨了起来:“但他从前对我,其实挺好的,恨不得把全天下的稀罕物都捧到我跟前来。不过我以前怎么也不肯给他半点好脸色,他又是帝后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旁人哪敢给他这样的委屈受?”
她顿了顿,“受了好些年的冷脸,他如今根基慢慢稳了,心思也渐渐变了,表面上巴巴地跑来劝我去给他做侧妃,实则巴不得我哪天跌进泥里,好让他捡回去为奴为婢呢。”
沈度没出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继续道:“七皇子为人倒还算敦厚,贵妃心地也还不错,选他倒比如今的刘昶要好上几分,只可惜他年纪太小。”
她往前继续走了几步,光线昏暗,没注意到脚下状况,忽地踩进了一个浅坑,人一下子跌了下去。
她颓然坐在地上,嘴中嘟囔:“圣上的心思如今也变了,当年是断不愿定阳王府和皇子们扯上什么关系的,如今听贵妃娘娘的话,倒像是有了要松口的意思。”
沈度犹豫了会儿,上前一步,冲她伸出手。
宋宜抬头望向他,顺着他的手一直望向他的眉眼,却未借力起身,而是伸手取下了他拇指上那枚玉扳指。
沈度一时不妨,伸手去阻,那扳指却已在她掌心里滚过一圈了。
她摩挲着这枚带着他温度的扳指,仰头问他:“沈度,你说我嫁刘昶好,还是选那小孩的好?”
她神色认真,似真的在同一个再信任不过的兄长谈论起自己的夫婿人选,希望他能指点一二。
沈度垂了眼,她现下这副模样实在是狼狈得紧,比当日入京路上甚至那晚在北衙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可他想的却是,若无十四年前那档子事,兴许他当真会将她看作一个小妹妹,尽力护她周全,兴许还真会和宋珏一同送她风光大嫁。
他有些恍惚,半晌未答话,宋宜也不出声,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他终于伸手,将她颊边那滴水珠缓缓擦净了。他动作温柔,湿透的袖角划过宋宜下颌,却传递了几分暖意。
但他未及出声,身后陡然传来靖安侯的声音:“娘娘这玉坠子好好地怎说丢就丢了?陛下赐下来的东西,马虎不得,赶紧找找。”
沈度欲要避让,那头却已经瞧见了这边有人,喝了声:“谁在此处?”
沈度神色一凛,几乎是想也没想,将宋宜重新抱了起来,朝着来人反方向奔了去。
靖安侯冷冷盯了这背影一眼,命贵妃近卫立刻追了上去。
贵妃在圣上面前素来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圣上喜欢的,也就是她没有野心这一点。他这妹子多年荣宠不衰,他那外甥这才子凭母贵,跟着得了点荣宠。
她方才虽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但到底同她在人前的模样差上许多,若这话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早晚是个祸害,他断不能容他这入宫多年还能与他一条心的妹子失了圣心。是以不管方才那两人到底听没听到他们方才所言,也不管那两人是何身份,他今日掘地三尺,也必得将这俩人揪出来。
林中幽暗,后有追兵,宋宜却得了闲,不慌不忙地看这近在咫尺的这人。她目光中有几分贪恋,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她能如此近地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