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林场小屋还有几百米,他们就把手放开了,两个人离得很远,像是不认识彼此。
果然,大队长的马拴在门口,嬴洛赶紧跑进去,大队长穿着洗得发黄的列寧装,一股臭味的军大衣仍在炕头,正坐在她堂屋的条凳上吃旱烟,桌上放着一块儿红绸裹起来的硬邦邦的东西。
墻上那张万寿无疆的脸慈悲地看着他们,似乎并不介意二人刚才的为非作歹。
嬴洛却不敢看他了,低下头去。
“大舅爷!我们刚出去巡山,没想到你会来!”
她笑着去生炉子:“看我忙的,腊八节还没煮粥呢。”
大队长喝了一口她从暖瓶添到搪瓷缸的热水,喊在外面站着不进来的成舒:“小成,你进来坐。”
嬴洛给青年使了个眼色,又对大队长说:“您有什么事,吩咐我就行,成同志对工作还不熟。”
“来这么久了还不熟?那是你的问题啊。”
大队长也没生气,笑眯眯地从列寧装的上衣口袋里,摸出几粒山东產的高粱飴:“你拿去吃,给小成也吃一颗。”
嬴洛开心得不行,双手捧过来,小心翼翼地撕开糖纸,放到嘴里,不捨得嚼,大跃进开始,她就再没吃过糖。
成舒也接了糖,但没吃,放到口袋里。
嬴洛硬拉着他坐下,给他和自己倒了两杯水,问大队长:“无事不登三宝殿,您来有什么事?又穿列寧装又给糖的。”
大队长的烟斗上冒出一股白烟,他转身拿起桌上那块红绸包着的硬东西,展开红绸,露出巴掌大的一小块儿腊肉。
“小成,我记得你有……二十五?你身体不好,农活儿没法干,以后就不能挣工分,吃的喝的从哪儿来?”
队长难得苦口婆心地和谁説话:“小嬴人挺好,勤快能干,我看你也愿意聼她説话,不如脱了集体户,户口落到林场来,吃国家粮。等再生几个崽,壮大革命队伍!”
嬴洛心简直要跳出嗓子眼,她早猜到队长安排成舒来林场住,是有些帮她安排婚事的打算,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小成,你成分的问题……虽然有点难办,但也不是不行,我看,县里传来风声,说林场的管理权要下放到大队,到时候我帮你们办。”
大队长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指了指腊肉:“你们都同意的话,今晚写个报告出来,年前把事了了。”
“我没意见!”
嬴洛立刻抢答:“成同志肯定也没意见。”
队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闷着头不説话的成舒,说:“小成,你好好考虑下。”
“大舅爷,你真不留下吃晚饭?”
嬴洛打心眼里感激这个像自己爷爷似的远房亲戚,热情邀道:“我拿工分换了四个鷄蛋,没捨得吃,给你烙鷄蛋饼。”
“你有这份心,留着好好过日子!”
大队长伸手,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发:“转眼都该成家了,你爹娘看到,不知道得多高兴。”
嬴洛没办法,只能去给大队长迁马,扶他上去,说:“雪后路不好走,我把您送下山吧!”
“对,您等我一下!”
她跑回炕头,拿了几分钱和一条风乾野鷄腿,揣到怀里,又交代成舒:“老成,你稍微留意点林场的动静。”
她打算顺便下山去村里找姑婆换两根红头绳过年,再换点各色的糙米,也回来熬腊八粥。
成舒没理她,依旧垂头站在那儿,不知道想什么。
嬴洛跟着队长下山,先去见了伯妈,伯妈拉着她就説:“你啊,怎么又长高了,还胖了点,在林场偷吃什么好东西?”
她心里啐一口,脸上还笑着:“伯妈,我能吃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会窜个子!你和伯伯把我的地都占了,绿的红的黄的配一起还没够,堂弟吃那么好,谁知道没长过我,你説好不好笑?”
伯妈脸黑了,寒暄了几句,眼神能把她刮掉一层皮。
倒是早年守寡的姑婆还肯心疼她,头绳多给她扯了半尺,让她对着小水银镜子前后转了一圈,说:“你和你妈,越长越像了。”
换了东西,她把头绳和一小袋米在胸口放好,和村里人告别,在暮色覆盖巍峨的秦岭山脉之前,飞奔上山。
经过一天的太阳照射,林场小屋屋顶上的雪也没化儘,远远看去,像天边漂浮的白云朵。
还没进门,两条狗就衝她狂吠,嬴洛一隻给了一脚。
“老成!老成?”
她进了堂屋,没听到应答,更见到人,心里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