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是砚城里最俊美的男人。
他面如冠玉、身材修长,是何兴钱庄的少东,对家传主业没半点兴趣,也不爱与文人歌咏风月,更不爱与粗人来往,看见衣衫有污渍的人,大老远就会避开。
同样的,他也受不了自个儿的衣衫有半点的污痕。就算是滴了一滴茶渍,他也会坐立不安,要随从奉上干净衣衫,立刻更换才行,否则就宁可尽速回家,不愿意待在外头。
为了维持美貌,他沐浴时用的,是冬季从梅花上扫下的雪。
雪融化后,封在罐子里头,足足够一年用。
他还从鬼市里,买来一个药方。
需要春季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晒干。
又要雨水时雨水十二钱、白露时露水十二钱、霜降时霜十二钱、以及小雪时雪十二钱。
把这四样水调匀,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做成龙眼般大小的丸子,日日都吃,就能保持俊美。
知道刘家有卖胭脂,他也砸下重金,买了不少回来。
他不把胭脂抹在颊上,而是勾画在眼角,俊美得让人心跳。在家里时,他会在铜镜前端详老半天;出门之后,只要遇到水池,他就会停下脚步,迷恋的欣赏着自己。
女人们贪爱他的美貌,总守在何家门前,只要他一出门,就追在后头,抢着摘取他拂过的花叶、挖取他踏过的石砖、掬取他照映过的池水。
也有待字闺中的少女,恳求爹娘去探问,期望能结为连理。
何清却是理也不理,只顾对镜描胭脂。除了维持美貌、寻找更美的方式外,他对其他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陈娇是砚城里最艳丽的女人。
她的容颜娇俏可人,皮肤又白又嫩,几乎可以掐出水来。安生药铺的陈掌柜老来得女,疼爱得如珠如宝,从来不曾拂逆她的心意。
不只是陈掌柜,只要见了她的男人,全都心甘情愿,乖乖被她使唤。
她只吃当天采的青菜,还是最嫩的部分,竹笋就切笋尖那一丁点儿,用现榨的油炒一盘。猪肉只吃猪后颈那儿的,一头只有两片,一片六两的肉,那处肉较白嫩,软中带着些微的脆,不腻不涩。
吃得讲究,喝的当然也不马虎。
城外一株樱花树下,有清澈的涌泉,冰凉润口。陈掌柜天天派人去挑水,自己连一口都舍不得喝,都让女儿饮用。
为了讨女儿欢欣,陈掌柜找出家传药方。
这药工序太烦杂,前几代只在木府主人大婚时,才会费尽心思的调制,当作贺礼恭敬送上,差不多五十年才需做一次。
但女儿爱美,到了他这一代,做得最勤,也不嫌辛苦,反倒甘之如饴。
药方成分包括白丁香、白僵蚕、白牵牛、白细辛、白莲蕊、白芷、白附子、白茯苓以及甘松各一两,荆芥、独活、羌活、檀香及防风各五钱,珍珠二分,研成细粉,再加上绿豆粉一两。
每日用来洗脸以及沐浴,让陈娇的肌肤白嫩无瑕。
她自恃美貌,从来不擦粉。砚城里的女人、女鬼、女妖,都争相抢购刘家胭脂,她却不屑一顾,嫌弃胭脂水粉会影响她素净的容颜。
男人们对她爱慕已久,从她尚未及笄,登门求亲者就络绎不绝,几乎要踏平门坎。求亲者都自愿入赘,但陈娇开出的条件却严苛得过分。
男人来求亲,她说,必须取得木府里,姑娘用的铜镜。因为有了那面铜镜,就能青春不老。
男鬼来求亲,她说,只有骑着枣红大马、皮肤黝黑的马队头子才配得上她。她嘴上不敢说,但心里觉得连姑娘也比不上她美貌。
男妖来求亲,她说,就连城北水潭里的黑龙,她都看不上眼,其他的小妖小敝想要娶她,更是妄想。
不论人、鬼、妖都被拒绝-却还是不肯死心,守候在她身旁,期望哪天她会回心转意。
这天午后,砚城里最俊美的男人跟最艳丽的女人,在四方街的广场上狭路相逢。何清头绑红巾,怀里揣着弹弓,骑马刚从城外打邋回来,才走到四方街上,听闻此事的女人们,有的扔下绣到一半的手绢、有的抛下饥饿的丈夫、有的干脆背起婴儿,全艺广场上来。
她们人挤着人,形成一道人墙,把何清包围在中央,不肯让他离开-大声赞誉他的俊美。
这边正在喧闹,那边也传来声响。
陈娇搭着凉轿,轿上还撑着素雅的伞,不让阳光晒伤,穿着牡丹团花透纱衣裙,衬着一身如新剥荔枝、白腴水嫩的肌肤。
男人们簇拥在凉轿旁,亦步亦趋的为她开路,忙着劝走路人、移开马匹等等动物,倘若有栋房子阻碍在凉轿前头,他们也会冲上去把整栋房子都拆了,让她能畅行无阻。
就这么巧,两方人马遇上了。
四方街广场大得很,却没有一方愿意让步。
何清故意策马前行。
陈娇的凉轿往前,恰好就堵了他道。
两人的美貌让旁观者大饱眼福,都忘了替自个儿的拥护者说话,只顾张大双眼,努力记住这赏心悦目的画面。
同住在砚城里,对彼此的美名都听得耳里长茧,觉得很是不耐烦。男的瞧不起女的,女的看不上男的,都觉得自己才是砚城第一绝色,每次相遇,总少不了一番针锋相对。
“让开。”
何清一甩头巾,俊帅的姿势,让几个女人喘息着昏倒。
陈娇睨着他:
“为什么不是你让?”
她撩着头发,娇艳的模样,让几个男人陶醉得愿意为她而死。
“天气热,我赶着回家换衣裳。”
他将手里折扇抖开,随意搧了掮。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