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正百无聊赖。
贾兰跟着祝先生读书,祝先生初时对其多加赞赏,后渐渐少在贾政面前夸奖与他,教导却越发严厉了。贾兰回来学给李纨听,李纨疑心这祝先生莫非对贾府的后宅之事有所耳闻?不管是与不是,此番是将贾兰认真当做自己的弟子来教,而不是坐馆先生的态度,便只吩咐贾兰好好听先生的话。
贾兰在读书识字上向来是个省心的,故也无甚他事来烦他。那健骨汤浴已经泡到最后一方,先前的药包只留了两三个做成了香囊,其他的都被王夫人遣了周瑞家的要去了。也不知寻了多少医生,好似凑出了一张方子,过了盛夏,听说宝玉也开始泡汤,有几样料搜了库房也没能找出来,最后还是贾母动用了梯己。
妙儿在闲聊时告诉了碧月,碧月笑嘻嘻地说与众人听时,常嬷嬷还奇道:“你这丫头向来是个炮仗性子,这回倒是笑眯眯的,难得的很。”
碧月想了想,道:“嗐,我们这都换了三个色的药包了,他们一帮子长胡子老医生才拼出一个方子来,也亏得太太敢用。再说了,上回不是说了嘛,药材都认不全,能认出来的也是百年以上的人参和灵芝,还不是一般的灵芝,也就我们兰哥儿有这个福气……”
李纨起初听得好笑,后来听她说的不像,忍不住拍她一下,啐道:“小蹄子作死呢!宝玉是衔玉而诞的,那可是有大造化的。我带来的这些药包,都不知道是什么年月准备下的,药效如何都未可知,也是兰儿身子骨太弱,试上一试罢了。如今宝玉用的方子,想必是名医大能取了咱们几种药包里真有效验的材料,可着宝玉的身子骨开的方子,哪里是兰儿用的能比的?!”
常嬷嬷也摇头叹息道:“这丫头果然是个没见识的,只认得药包颜色多少。”
碧月自知话说过了,只低了头嘟囔:“本来就不一样嘛。”
素云瞪了她一眼,方才罢了。
若是换了从前,李纨心里不知要难过多久。贾兰这长房嫡孙向来是不能跟别人比的,论嫡论长都不如论宠。如今心里淡然一片,许是得了珠界,凡界的东西都入不得眼了,没了攀比相较之心,自然也没了伤怀不忿。又或者是心境已然不同,算上在珠界里的时日,折起来都不知活了多少岁数了,看过听过仙凡间的恩怨故事亦数不胜数。
多大的事情到了跟前都如游丝落水,溅不起一点浪花来。他人生也好死也罢,争也好算也罢,都如云烟。便是贾兰,世有定数因缘,恐怕也大有自己力所不逮之事。各人因果各人背,谁也替不了谁。如今的心境正合了那句“非是息心除妄想,只缘无事可思量”
。
恰逢许嬷嬷来回事,还带着段高的百般思量,李纨不得不回到这身外之务上来。先得知了那几百匹料子卖得的钱,吓了一跳。心说,当年捉襟见肘的时候,要攒点钱何其困难,如今这是怎么了,随便哪个主意都是上万两的收益,果然是钱招钱的?!再听了许嬷嬷和段高的商议,一时怔在了那里。
慌得许嬷嬷直打量她,“奶奶可是觉得这主意不行?”
李纨回过神来,笑道:“哪里不行,我实在是……我只是叹我不是那块料罢了。便都依了段高的主意吧。我当时亦不曾想到这个买卖获利如此之巨,如今倒成了烫手山芋了。你们虑得甚是,这东西还得接着做,却不能让旁人知晓了,否则就是祸患了!”
略一沉吟,又道:“嬷嬷,你说,若是我们干脆停了这东西呢?”
许嬷嬷笑道:“唉哟我的奶奶,是谁当时信誓旦旦要给哥儿挣份家业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就吓成这样了!依着段高的法子,梳毛这些个活儿,就找些附近村子里的人来做,分开几个地儿,这么一来,到底进了多少毛料除了我们几个没人有数。
再来,先太太那机子十分厉害,本来上机子的人便不多且多是庄子上的,剩余的人,便与他们签死契。若是他们不同意,我们也不勒逼他们,只让他们去做梳毛的活儿也就是了。做得了的,我们也不搁在一处。段高的意思,若说我们的料子新奇,虽也必有人打探的,只留些竹针的、老织机的当幌子,料也能糊弄过去。
最最要紧是先太太留下的这几台机子,这若有人知晓了,恐怕撕了脸抢上门来的都有。只保住了这个,其他的倒也无妨。幸好奶奶这次只让出了几百匹,且直接进了洋商手里,若以后都是如此,大概也不算打眼。”
李纨心里有苦说不出,如今她哪里在意那点子钱呢,可这事情已经摆在这里了,还牵扯到了多少人养家糊口的营生,不是说退就退的了。便是退了,退不干净,还是个祸患。细想了一回,说道:“嬷嬷,我们出这料子的事情,便是瞒得过其他人,也瞒不过章家的。他们若不在意便罢了,若与你打探起来,你便都推说不知道,只让他们想法子找我便是。”
许嬷嬷一听,大惊失色,道:“奶奶,这……”
李纨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道:“嬷嬷,你细细算算,今年这料子是刚开始做,已经存了数千批,再加上计良在南边的茶叶和烘干的菌子,这一年,我们庄子里竟倒腾出数十万两的银钱来,这才是头一年。我们又没有人手在各处卖,也没有结识大商户的门路,货与洋人是最便当的。只是这要都与洋人打交道,便是一时瞒住了,时间一长,章家是定会察觉的。
与其让他们底下的人寻些邪门歪道地来打探,不如直接捅到劳家姐姐那里,要来寻我,总得她出面了。我便都说与她知道,哪怕分她几成利,也算个大靠山了。嬷嬷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