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小哥?”
吴邪催促他。
张起灵摇了摇头。
吴邪的性格是如何的,这倒是很难一眼看出来。因为当吴邪和张起灵独处的时候,他意外的很沉默,偶尔主动提起一些话题,也是些正经的问题,得到张起灵三言两语的回答,就不会再多问些什么了,只是往往表情极为丰富,可见肚子里对张起灵的沉默腹诽的很是热闹。张起灵猜测,大概吴邪属于那种性格可塑性很强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而此时此刻,在这件灯光暧昧的小包间里,面对敌人、对手的时候,张起灵面前的吴邪,看起来却简直与失忆的自己一样,是个披着画皮的幽灵——只不过躲藏在那名为‘吴邪’的人皮下面,不止一只魂魄——那种仿佛被附身之鬼控制住的气势,是经历过风浪生死,铸成过大错的人特有的面目。
从张起灵能听懂的部分来看,吴邪其实并不爱干狠毒的角色,对方在试探,他打太极圆过去,对方在攻击,他仍然打太极挡回去。虽然长沙来的那位爷是抱着必然占大便宜走的气势来的,但到了吴邪这里,没被质问几下就外强中干了。吴邪却并未乘胜追击,只是一副冷笑的表情,做些适当的恐吓,竟这么轻易放过去了。
“吴小佛爷的称号真不是白叫的啊。”
那人也不知道是称赞还是挖苦的最后说。
吴邪歪笑了一下,似乎不是很喜欢自己这个绰号。
“老哥,你得明白,我不喜欢冲突,可不代表我不擅长冲突。”
张起灵很配合的让刀出鞘了一厘米,长沙来的男人缩缩脖子,张起灵却想,他果然只是站在一旁用来撑场面的罢了。
吴邪的谈判一直进行到深夜,张起灵抱着吴邪给的刀,倒是没有什么困倦的感觉,反而事情谈完了,两拨人各自陪着笑脸离开之后,张起灵立刻坐在吴邪的副驾驶座上打起了瞌睡。
他似乎做了个梦,梦里是一些吵杂的喧闹声,有人说了句什么话,一大帮子人捧场一样哈哈大笑。张起灵在梦里就觉得疑惑,他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梦境难道不该像他的回忆样空荡荡干净净的吗?
然后他就醒了,侧过头看到吴邪正面露疲倦的等一个红灯,广播里播放着相声,这大概才是张起灵梦的本源。
“小哥,你醒着?”
吴邪并没看他,只是小声的问。张起灵嗯了一声。
“齐家小丫头的事,”
吴邪有点尴尬的说,“我确实知道她找你来是想干什么。但我只是有点可怜她,在我心里面,其实不太希望你会答应她,跟她走。”
张起灵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几个小时前,他曾坐在自己空荡荡的窝儿里试图为‘吴邪和胖子对我很重要’这个结论寻找站得住脚的证据。但是他一无所获。记忆是苍白的,就连影像也是无声的。张起灵仿佛患了一种怀疑的疾病,他没法相信他人讲述的故事,而越是不相信,他就越是感到烦躁的苦闷。
而现在,吴邪发动了汽车,一脸疲惫的向他坦白着什么。张起灵却突然走神的想,也许他所热切寻求的证据,就在吴邪那些没有丝毫修饰的直白的言辞里,就在吴邪对待他的那种,仿佛已经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根本不会再区分你我的,熟络的态度了。
用一个虚幻不实的东西去证明另一种不实,张起灵觉得,自己一定是傻了。
而这个傻了的张起灵,决心赶在理智阻止自己之前,打断了吴邪的絮叨,用他惯常的那种冷淡的口气说道。
“我不认识你了。”
他奇怪的感到松了口气,于是放松下来,补上一句,“是失忆,对不起。”
小金杯在拐弯处猛地急刹车,吴邪没系安全带,脑袋磕在方向盘上。他抬起脸时的神情早就没有了疲倦,反倒是一种欲哭无泪的无奈。
“这种事你t也瞒着,你……你你”
他又结巴了。
“你可真是张起灵啊。”
要说起张起灵会跟着吴邪混的前因后果,还是一个挺长的故事。不过因果分很多种,一般主导事情达成的前因后果极简单,简单到如果你把它放在失忆了的张起灵面前,他会以为你在骗他。
12个小时以前的张起灵,曾深信自己会死在云顶天宫的那堵青铜门之后。他活了大半辈子,并且他这大半辈子比某些人的一辈子都长,在这些晦涩的时间里,他失忆了,又回想起来,再一次失忆,再一次回溯。反反复复的折腾,不过是要给心底里的谜题一个最终的解。
那是涉及到世界的巨大谜面,但仔细想想,其实致力于解密的张起灵的人生,也就是这么简单。他卡着世界的范围四处巡游,将碎片拼贴在一起,害怕被家族的遗传病耽误到手的证据,就又处心竭力的给自己布下天罗地网的暗示。
因为是这辈子一直在重复做的事情,所以不管是盗墓还是和各色的粽子搏斗,即使是些个凡人想都不敢想的冒险,到了张起灵这里,反而成了机械式的重复劳力。你们不要说他装逼,这种原理就等同与你一辈子只会做两个菜,西红柿炒鸡蛋和西红柿炒鹅蛋,你炒到40岁的时候都能把西红柿炒成一朵玫瑰了,别人看在眼里觉得是天大的奇迹,但说到底也无非是熟能生巧。而寻找谜底,俨然成为了张起灵仅次于吃喝拉撒睡的生存本能,于是每当张起灵想到自己会陪同着谜底一同魂飞湮灭,他其实也挺平静,甚至生出了那么一股单薄的期待。
而就这样活了大半辈子以后,在剩下的寿命里过一段迥然不同的人生,对于他来说,反而更像是个难以克服的巨大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