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语的诊脉技术,比起御医院的太医,还是要差一些的,不过她胜在见多识广和本来历史上两千多年的中医智慧总结,思想又灵活,因此这医术比起那些舟山城有名的坐堂大夫,还要高明不少,在这菜市场摆摊子,给那些穷苦百姓治病,完全没有压力。
这还是因为江家不知为何没替她做宣传,不然的话,只怕这不起眼的寒酸摊子前更要挤满了人,饶如此,排队等着看病的百姓也不少。虽然夏清语在整个舟山城名声不显,但在这穷人和下等仆役聚集的菜市场周围,却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好不容易将排着队的病患看完,便已经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主仆三人收拾了回到客栈,夏清语从随身行囊中翻出路上买的几本医书翻看起来。那边白蔻白薇正在缝制衣裳,一路南下,几人在舟山这里停留的时间最长,也是头一次摆起了行医摊子,面对着周围群众的怪异眼神,夏清语觉得压力山大,联想起之前桑绿枝都是男装出场,她便灵机一动,和白蔻白薇买了几块粗布料子,白蔻白薇的针线活儿都不错,因回到客栈就忙着裁剪起来,到此时,只剩下最后几只袖子,缝完三人就各有一套男装了。
夏清语翻着医书,却是想结合现代的医药知识,弄出一张适合这个时代的江南人体质饮用的防暑热的药方来,白蔻白薇的话提醒了她,
虽然她不能一时间就改变这个时代的医疗状况,但能尽一份力都好,最好是弄了那种便宜方子,将来到了苏杭,可以熬两大锅汤,让穷人乞丐随便喝的,哪怕因此而少死一个人,也就不算辜负她这场努力。
一直到吃过晚饭,天黑沉下来,屋里点了蜡烛,白薇才高兴放下手中衣服,对夏清语道:“奶奶快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说完见主子没反应,仍是凑着烛火翻着书,她不由得摇头苦笑,过去将书夺过来,嗔道:“奶奶素日里还说我们,您凑着烛火看书怎么就不注意些?烟熏火燎的,岂不更伤眼睛?快,过来试试奴婢给您做的衣裳,看合身不合身。”
“我这不是急着找出方子呢吗?等到你们那钦差爷一走,咱们杀到杭州苏州,就要想办法宣传自己,为将来的医药事业奋斗了,而我想来想去,这防暑汤子是最容易打响名声的。”
听说衣服做好了,夏清语也高兴,却不忘为自己辩解一番,因走过去试了试,只见长短肥瘦别提多合体了,不由兴奋道:“到底是量身定制的,穿着就是舒服。我原本想着要你们跟我学医药,谁知你们竟会这个,如今想来,若是让你们跟我学医,倒可惜了的。”
白薇听见主子夸奖,心中既骄傲高兴,又有些酸楚,叹气道:“这算个什么?奶奶就高兴成这样儿,从前在侯府,什么好衣服没穿过?奴婢
和白蔻这点子手艺也值得提?针线上的人可比我们强多了呢,更不用说外面那些专业的裁缝和绣娘,我们两个在这方面也就算是没天分,跟着奶奶学医,许还是一条出路,不然指望着这个赚钱,那擎等着喝西北风吧。”
夏清语笑道:“我觉得好就行了,管别人怎么说呢。也罢,日后咱们有了钱,就买那些上好的料子,到时候我的衣服就交给你们了,是了,还要绣花,白薇你别谦虚,你绣的那条帕子分明极精美,只是如今漂泊路上,没时间,等有时间了,你再给我做几个荷包,绣几条帕子,还有衣服上也绣点花儿,还有枕头,被面儿……”
白薇连忙道:“若真有了钱,那些都有最上等的锦缎,哪里用得着奴婢绣花?奶奶还是教奴婢弄药材吧,奴婢知道,医学这个东西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咱们老爷当日那是四十岁后才出师的,奴婢再过四十年,还不知是不是活着呢。不过炮制药材什么的倒还好,奶奶只要教了我们,想来不会辜负了您。”
“嗯嗯嗯,你们都是心灵手巧的,就如你说的,摸脉诊病那得学几十年,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不过给我打个下手什么的,肯定没问题。”
说到这里,索性把披散着的长发也在手里盘成一个发髻,看着窗外满天繁星道:“我现在是壮志凌云,恨不能插翅飞到苏杭建立咱们自己的医馆药铺
,所以,渣男你赶紧回京吧,皇上,侯爷,太太还有你那几个姨娘小妾肯定都想死你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成了绊脚石的某位小侯爷,此时正陷在苦恼之中。
到了江南,发现这里的灾情并不如想象中严重。陆云逍和两位钦差副手都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于是把带来的钱粮发下去,一面打开官仓就地放粮,平抑米价,很快就把灾民们的情绪安抚住了,尤其是这几天的艳阳高照,让大家对今年的收成又有了希望。
这本是很好的一件事,依着两位钦差副手的意思,他们就该回京复旨了,轻轻松松一桩大功劳弄到手,怎么想都觉得这趟公差出的划算。
可偏偏带来江南的宋御医进言说之前洪水肆虐,如今却是天气炎热,如此情况,很容易有疫病滋生,一旦地方官府疏忽,极易酿成大祸,因此陆云逍便决定再在江南住些日子,确定灾民全部得到妥善安顿后再回去。
他的理由非常有力:钦差在此,地方官府迫于压力,必不敢懈怠,一旦有疫情,应该也没人敢欺瞒,如此迅速上报,抓紧处理,一场瘟疫有可能就被掐灭在萌芽之中,如此才算是真正的完成皇上所托,能毫无愧意的回京复旨。
这理由实在是太光明正大了,因此两位钦差副手虽然有些怨言,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位皇帝小舅子思虑十分周密:得!人家皇亲国戚都不辞辛
苦不怕疫症,咱们倆外臣还叽歪什么啊?一旦惹火了钦差大人,觉着咱们偷懒耍滑,回去再在皇上面前告一状,那谁吃得消去?
所以钦差队伍便留在杭州,可是没两天,那位大义凛然进言的宋大夫便病倒了,连续拉了三天肚子,一张老脸拉得煞白煞白,原本还算壮实的身子走路都打晃了,自然也没有精力再去审查地方官府报上来的那些病例是否为疫病。
宋大夫可是堂堂御医,竟连自己拉肚子的病都治不好,这不是笑话吗?老头儿爱面子的很,宁可活受罪,也不肯请苏杭二地的大夫来替他诊治,好在陆云逍身边还有桑绿枝,这位姑娘倒的确是家传渊源,手底下有两分本事,她父亲和宋儒谦同为太医院的官员,又是交情莫逆。所以无论是为了太医院的名声还是两家私交,都不可能把这事儿传出去,因此宋大夫的病没瞒着她,也请她诊治了一番,换了药方,喝了一天后果然见强。
正当大家放下心来,以为宋太医很快就能痊愈,完成这次钦差之旅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任务时,第二天坏消息来了:昨儿明明见好的病势又加重了,好不容易少去了几趟茅房,好嘛,今天全给找补回来了,而且还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这突如其来的一件事,也打了陆云逍一个措手不及:本来嘛,查察疫病也可以请本地大夫帮忙筛查,然而你钦差队伍就驻
扎在杭州,还来了一位御医,本地的大夫们谁敢在御医没发话的时候便自己下判断?哦,你诊出了疫病,是要抢御医大人的风头吗?若是漏诊了疫病,又有谁能负的起这个责任?
所以,被苏杭二地所有大夫视为马首的宋大夫病了之后,防疫工作便成了这么一个扎手的局面,偏偏老头儿在病榻上还泪眼汪汪看着陆云逍:“小侯爷,实在不成,就说下官被人刺杀而死吧,下官……下官竟然治不好自己这小小的腹泻之症,反正也没什么脸活着了。”
小侯爷的脸当时就黑了:哦,你治不好自己身上的病就没脸活了,那我身为钦差,竟然让刺客把随行御医给杀了,我还要不要脸活了?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呢,都不替别人着想一点儿的。话又说回来,就算现在说你被刺杀身亡,那往后呢?你一介御医,不至于就拉肚子活活拉死吧?要是痊愈了,要怎么和人说?诈尸了?所以从坟里爬出来了?你当大家伙儿都是傻子吗?
所以小侯爷现在是气怒交加又无可奈何:一方面因为潜在的疫病威胁和本地大夫做了哑口葫芦的状态;一方面又因为宋儒谦的坚持而没办法打破这个局面。好歹也是给父亲治过几回病的老太医,这么可怜巴巴的求自己保全他的名声,能不管不顾吗?然而,不起疫病也就罢了,一旦起了疫病,就因为你拉肚子,本地大夫集体
不敢发声,最终酿成大祸,那又怎么办?就算自己可以替老头儿背这口黑到发亮的大锅,万千百姓的性命呢?都说医者父母心,你这老家伙的父母心让狗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