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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页(第1页)

刘德林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不耐烦地说:“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我也顾不了你。”

他自己也是每隔一晚便要出去上课,这一晚他也是刚下了课回家,也是长吁短叹,婆婆叫他报考的是经济一科,与他所学的专业天隔地悬,他也是天天读得头晕脑胀,不可开交。

微微看他闭目要睡,觉得气不平,奋力扯开刘德林裹得紧紧的被子:“你妈管你也就罢了,你是她儿子,好不好,是她的面子她的脸。可凭什么把我也给扯进去?难道我是中专生就辱没了你们老刘家不成?”

刘德林听得顾微微不依不饶,也动了真气,呼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也不搭理微微,往自己背后塞了一个枕头,从床头抓了一张报纸看起来,身体挡住了小台灯的灯光,一大团影子正正把微微兜头罩住。

微微怔怔地看着刘德林,这人,他实在也没有什么爱好,不抽烟不喝酒,不爱看书看电影,不打牌不运动不看球,唯一就好个看报纸,家里定了七七八八好几种报纸,从正规的报纸到八卦小报,种类齐全。每晚,他都坐在沙发里,一张报纸从头条看到夹缝里的广告。这几天他也没多少时间来看报了,日报晚报的,堆了一床头。

顾微微一腔子的气慢慢地也散了,和声对刘德林说:“行了别看了,要想看,明天把报纸带到单位去看,有的是时间。快睡吧。”

两个人都躺下。

微微睡不着,想,算了吧,婆婆她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在生活上把人照顾得周周到到,现在回到家就有热腾腾的现成饭吃,洗衣浆衫的也不要自己操心,家里里里外外也打理得一尘不染,就是自己的亲妈也差不多做到这样了。

她侧过头去看直挺挺躺着一动不动的刘德林,自从婆婆来了以后,刘德林在床上安份了许多,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几乎不敢有所作为。大多数的夜晚,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睡着,各不相扰,微微甚至偷偷地想,难道他的那个毛病不治而愈了?真的,婆婆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她让她晚上能睡个安稳觉,让她在面对这个裸露了大半个身子的男人时不至于害怕,这么安静,没有欲望的纠缠,她与他,好像终于进入到婚姻的一个新的境界,无关痛痒可又息息相关。顾微微在黑暗里笑,似乎她长到这么大,总是把日子活得比年岁要老。

刘德林忽地长叹了一口气说:“你也不要怪她。她那个人,一辈子好强,太好强了,当年插队她就是不情愿的,她心气高,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原先是一心想念书甚至出国的。时运不济,种了那么多年的地,要不是她自己往上挣拔,也就一辈子呆在农村了。感情生活上,也不如意。我不像她那么心强。可惜。”

顾微微默默地听着刘德林的话,是了,婆婆还帮着她找到了自己与刘德林的共同点。

他们都不过是随大流过日子的人,且过一天是一天,从无鸿鹄之志。

这一个发现叫微微的心底对刘德林生出了一点情意。

仿佛爱情。

微微伸出手去,摸索到刘德林的手,握住。刘德林由得她握着,过了一会儿,反手把她的五指拢在手心里。

有时顾微微也会把自己理想主义婆婆的事当笑话说给陈晓薇听,晓薇笑说,你别说,现在理想主义的人真不多见了,老太太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不懂得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的道理。微微说可不是呢。

慢慢地,顾微微简直有点怕回家了。

婆婆除了对他们夫妻两个的学习抓得很紧之外,在生活的小习惯上,也渐渐地不再隐藏她的严格与惊人的规整来。

有一个星期,因为区里到学校来查账目,微微忙了整天,回家后觉得挺累了,换了衣服便倒在床上。正待朦胧要睡时,忽地看见婆婆推门进了她的卧室。

微微打起精神问,您有什么事吗?

婆婆说:“微微啊,我老早就想提醒你了。你有好多不好的小习惯。像这个,”

她拎拎手里拾拿着的微微的一件外衣,“外头的衣服脱下来随手乱摆,扔在沙发上,上头多少细菌灰尘呢?外衣要记得挂起来。”

微微使劲吞了口唾沫,把嗓子眼儿里一声不以为然的哼哼咽回肚子里,劈手从婆婆手里夺过外衣蹬蹬蹬走到客厅,把那件衣服往门口的铁艺挂衣钩上一挂,反身要走,婆婆拦住她:“料子衣服最好衣架挂,不然那领子就走形了。”

微微这才注意到婆婆手里还拿了个木头的衣架。微微一脑袋的睡意,恨不得即时扑倒在床上,万事不管先睡它二十分钟,拿过衣架,忙忙地把衣服撑好,就要回房,却被婆婆一把拉住。婆婆一定要教微微把领口理好,肩膀扯平,袖子抻直,弄得一件衣服服服帖帖妥妥当当地端在了衣架上,这才作罢,一边说:“说我是可以帮你挂的,也费不了什么事。可是你这种习惯养成了真的很难改。”

微微到这会儿那睡意全跑了,人却还是累,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痛起来,没好气地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习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改也来不及了。”

婆婆极认真地说:“还是要改!”

微微等刘德林回来正要抱怨两句,被刘德林挥手打断:“不要说不要说,听着烦。你以为我的日子好过吗?实话告诉你,我现在在单位,连看报纸的时间都没有。她给我规定了每天的功课,一天看多少页书多背多少个单词做多少张模拟卷。我还得瞒着上上下下多少双的眼睛,倒不是怕人说我不务正业,单位上本来也没有什么事,我是怕,事没干成,风声先流传出去,弄得人人都晓得我要考研,要往高枝上攀。要是我考不上,立刻要成全单位的笑柄。”

他如同一头困兽似地在屋内转来转去。

微微觉得不可思议,说你就真那么老实地完成?现在就是我们学校的那些小毛孩子也没有那么听妈妈的话的。

刘德林停下步子,低低地说:“你是不知道,她有办法来检查的。她从来都有。你不晓得。”

微微简直不晓得这老太太如何能有这大的精力,她每天追着他们要听课笔记看,翻他们的习题集,看上头有无做过的痕迹,每晚上督促他们上课,督促他们看书复习,做好了夜宵侍候他们,微微有时也跟刘德林承认,你妈真是用心良苦,只可惜我们俩个不争气。微微不时地也想干脆破开来吵一回,回头再一想,这婆媳间吵架的理由真可谓古今少有,吵都吵得理不直气不壮,有心不让婆婆在管家做事,无奈权利交出去容易要回来难。

每回回家,微微还得在婆婆的监督下,工工整整地用衣架架好衣服,把脱下来的鞋子尖头朝外摆好,再三再四地洗手。微微只觉得自己一把已长硬了的骨头硬要塞进一个模子里,哪儿哪儿都痛不堪言。

仿佛时为了应衬他们夫妻二人的不得志,刘德林的弟弟打来电话,告诉婆婆说,他又升了职,这一回,主管县里的文教卫生工作。婆婆高兴得一连几天半夜了都脚步霍霍地在屋里转圈,于是越加加紧了对微微夫妻两个的督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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