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我是沉疴旧疾……一般大夫料理不了……有琴大夫有规矩,只坐诊不上门。只能去她那看病……她每隔一段时间会在不同的城镇游医……你们知不知道有琴医家?”
卢瑛陈洛清皆摇头。
“也是……有琴医家曾是医学世?家,当年名噪一时……如今只有有琴独大夫一位传人?了。她治疑难杂症很有一套,只是用药和治法?都有点……怪和大胆。所以很多人?不信她。甚至还有叫她妖医……”
这个当年,怕是已经百年之久了。说得好?听?叫当年名噪一时,说得不好?听?点叫现在妖医乱搞。
“妖医……有意思……”
陈洛清琢磨出点滋味来?,端详熊花糕,发觉她脸色随着夜深逐渐苍白,确是沉疴在身?。“你信吗?”
“我……反正?我是死?马当活马医……长安信……她信我就信。”
话?说到死?活的程度,再问下去就不礼貌了。卢瑛陈洛清头回见年纪轻轻的人?坐着不动脸色能眼瞧着苍白虚弱下去,暗自唏嘘不再多说。熊花糕自觉越发气喘,便起身?告辞回家喝药。卢瑛把两碗菜塞进她怀里,陈洛清送到院门,都希望熊花糕能有个好?梦,睡个长觉,明早脸色能红润一点。
三人?虽同吃一桌饭,同喝一壶水,却各自抱有分寸,只谈现在不问过?往。病重的士女、断腿的游侠、给葬礼吹唢呐的公主……守好?自己的隐私,不去刺探别?人?的秘密。这好?像是远离闹市的两家人?不需宣之于口的共识。远近之间,默契之下,没有与陌生?人?相处的烦恼,只有好?感?与心疼。
“哎……”
陈洛清躺到床上了还在叹气,惦记着熊花糕。“看她那身?体够呛啊。”
“也不知道她是啥病。她不说我们也不好?问。”
卢瑛在心里叹气,可惜熊花糕的年纪轻轻:“旧病慢养,还好?看起来?不是急病。她还能吃,能吃就是好?事。希望那位妖医能医好?她。”
她开?口沉闷,既因新朋友身?体糟糕不畅快,更因身?上这床新被子。
厚的被子盖起来?确是暖和,暖和得陈洛清都不过?来?抱着睡了。
“盖了厚被子,这下不冷了吧?”
卢瑛问得云淡风轻,故作一副暖和了吧终于不用抱着我睡了吧的轻松。
“嗯,不冷了。”
哼。
果然,自己只是一个暖水袋,一个小火炉。
可是人?家陈洛清没说谎啊。人?家口口声声是叫小火卢子,又没叫小卢心肝,小卢宝贝……
嘶!我现在都在想些啥奇奇怪怪的……卢瑛闭眼佯装睡觉,心里哼哼唧唧,被不知从何而?起的乱七八糟如虎狼般凶猛的思绪搅得翻江倒海。
她像是海浪中的一叶扁舟,竭力想稳住上下翻滚的船舵。
可惜内心的渴望和冲动,往往是纵海的风暴,一卷万里。岂是装睡和强作镇定能够抵挡。
她想伸手?。她想抓住陈洛清的肩膀。她想把陈洛清搂进怀里。她想一直抱住陈洛清,从深夜到天?明。
她以前不曾如此想过?。长着这么大了,见过?那么多人?,她从不曾这样想过?。就算对主公,也只是敬仰、忠诚与成全。不可能想着贴近她,抓紧她,抱她……
吻她。
卢瑛瞪开?眼睛,心中的妄想催出额头的细汗,不知今晚又要如何解脱。
都怪骄奢淫逸的陈洛清。都怪她……
偏偏她还要在耳边喋喋不休,述说着熊花糕的有趣可爱。
忽然之间,卢瑛想捂住她的嘴,想让她静下来?,听?听?自己的心。
“你觉得谁都有趣吗?”
卢瑛没有动手?,只是心事找到唇齿的缝隙,逃出口。
陈洛清微顿,马上回答卢瑛,语气细柔,如床头昏黄丝暖的烛影:“当然不是。天?下人?芸芸,有趣的人?何其少……”
“你也觉得我有趣。那……我和她对你来?说,是一样的吗?”
“她?熊花糕?”
陈洛清撑起左肘,肩膀离床,发丝洒在枕上。有一两根执拗,翘起发梢刺在卢瑛脸颊,又痒又疼,恰如此刻内心。“怎么了?”
她奇怪卢瑛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想借烛火看清卢瑛的眼睛,却只看见光影下平静如镜的一汪秋水。
“对你来?说,人?和人?只有有趣和无趣的区别?吗?”
卢瑛的脑海里暴雨倾盆,想说的话?已咬不死?在牙关。陈洛清到底是怎样的人??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是亲姐姐要杀她,却不仇恨亦不介怀。明明是出身?天?潢贵胄,却乐得坠于江湖,心甘情愿去做普通百姓都不愿做的丧礼白活。
难道人?生?于她,不过?一场游戏?有趣的人?于她,不过?是漂亮的棋子?
自己于她,和旁人?有何不同?是缘起缘灭的恩人??是搭伙过?日子的朋友?或者真的只是取暖的炉子?
疑问,桩桩件件似细绳沿着心中沟壑蔓延,最后绑紧胸膛里跳动的血脉了,让卢瑛没法?再杳无结果地自我纠结下去。她只能直接发问,也许能讨得一句真心。
“卢瑛。”
陈洛清轻唤一声,挪身?凑近,忽地落掌抚摸卢瑛脸颊,眼神沉静温柔似暴风雨中拨开?乌云的金光。
“我这个人?啊,二十余年来?,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轻声细语随着指腹摸过?卢瑛的鼻梁,眼睑,刮过?鬓角,落于耳垂,搅乱卢瑛眸中的秋水。“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朋友之间的正?常相处。如果你觉得我有做得不对,做得不妥,你就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