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高门对容貌行止的追求,在百年间已经蔚然成风。越是混乱无定的世道里,士族越是追求衣冠超卓、品貌风流,哪怕人生短暂如流星划过,也定要求个绚丽灿烂,千古留名。
乡郡里的大小中正,品鉴人物高下,举荐拔擢贤才,除了言行,才德,品性,也是要品鉴容止。
上行下效。从朝堂到乡野,谁不喜欢长得好的呢。
长得好,早晚吃饭都能多勺肉汤。
“阮阿般,你从药圃里拔了多少珍贵药株?”
西苑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容色俏丽的女童探出脑袋,噘嘴抱怨,“我今日必然要输给你了。”
阮朝汐站在垂花门边,女童抱怨的声音不小,她急忙做手势嘘了声。“坞主那边听得见,小声些。”
两人放轻了动作,轻手轻脚地在门边斗草。
荀玄微噙着清浅的笑,裹着鹤氅裘,悠然甩了下长杆。满鱼篓的锦鲤被放生回池子里,重新摇头摆尾地游走,钓竿钩子又加了点鱼饵,继续放入池中。
阮朝汐和西苑交好的傅阿池同时小心地回望。庭院中悠闲独钓的郎君侧身坐着,侧脸在阳光下皎洁如玉。
“坞主病了快整个月了吧。”
傅阿池担忧地说,“怎么还没好呢。”
阮朝汐回头遥遥望了眼池塘方向,小声和傅阿池说,“坞主不喜欢喝药。每次都喝一半倒一半。”
庭院对角处,李豹儿砰地从树上掉下来。
去了铁箭头的一支长箭落在身侧,他龇牙咧嘴地起身,“霍大兄,下手太狠了!”
霍清川的声音隔着南边院墙传来,“不是我。是你燕三兄。”
一个豹子似的矫健身躯,柔韧到不可思议,单手勾着墙头,轻快地跳过院墙。阳光下露出一张尚带着青涩气息的少年面孔,神色却冷漠,带着隐约不耐表情。
燕斩辰,今年十五岁,还在猛长个头的抽条年纪,自幼习武,天赋过人。
燕斩辰先遥遥往庭院中央的主人处行礼告罪,掸去身上浮灰,转脸朝向跌坐地上的李豹儿,张口就是不冷不热的嘲讽,“就你们这些未入门的货色,下盘站稳了么?第一套拳学完了么?也敢来南跨院偷看我们练武?”
李豹儿眼睛都直了。扑过来扯住燕斩辰的窄袖,大叫一声,“燕三兄,你怎么从墙上轻飘飘翻下来的?教我!”
燕斩辰的冷嘲热讽落了个空,满脸怀疑,“长得高头大马的,听不懂人话。莫不是个傻子吧?”
“……”
午后主庭院里,满院子鸡飞狗跳。
“嘘!”
葭月匆匆小跑着赶来,俏脸气得发红,堵住嗓门最大的李豹儿那处,压低嗓音斥责,
“你们这边要翻天了?可劲儿折腾,锦鲤池子边上听得清清楚楚!还不快些停止喧闹!郎君喜静,真惊扰到了人,你们不怕挨罚?”
燕斩辰立刻闭嘴,快步退回南苑。李豹儿倒是天不怕地不怕,压着嗓门分辩,“坞主人极好的,才不会为这点小事罚我们。”
锦鲤池子岸边,白蝉托举着短案,不敢过于靠近打扰,轻声回禀,“药放冷了。郎君,奴拿去重新热一热?”
荀玄微瞥过一眼,并不多言语。
白蝉知道这是无声拒绝的意思,垂头默默退下。
阮朝汐靠着手里一大把新薅的奇花异草,中午斗草大杀四方,不止今年新入西苑的几个小娘子输的一塌糊涂,就连早几年入西苑的前辈都败在她手里。
“好你个阮阿般。”
掌管西苑的娟娘今年十六岁,已经了女子盛放花时,娉娉婷婷,明眸动人,仿佛早春盛开的玉兰。
娟娘把手里的十几片草木叶子往地上随意一洒,抿着嘴笑,“仗着郎君偏向你,薅了主院花圃里的珍稀药株叶子跑来西苑斗草?你怎么不随其他东苑小子们玩耍。”
阮朝汐愉悦清点手里大获全胜的花草叶子,好声好气地告罪,“东苑没人跟我斗草,都跑去南跨院看燕三兄练武。我今日实在无聊,娟娘子,下不为例。”
娟娘眸光含笑,嗓音里也带着轻松笑意,“郎君抬手放你过来玩耍一两次倒是无妨。但人在东苑进学,还是少来西苑的好。过来的多了,也不怕西苑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