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当天愉快交流的开端。
面对面坐着,一点点加深着对彼此的了解,谈着喜欢的和讨厌的,谈着日常的兴趣爱好和打发时间的方法。虽说得知对方除去书法,还能写诗,并且常以听点昆曲逛个博物馆为消遣时,小郭医生有点寂寞和自愧不如。但后来他就发现,吕季文也一样很佩服他这个会弹吉他会唱歌,会单手倒立的街舞动作还能让小自行车一个轮子着地蹦跶蹦跶的医科生。
“其实那个动作,对腕关节确实不太好。”
感受到对方眼中的专注和欣然,郭剑一有点害羞,他不想再自卖自夸了,只小声bb了一句,“你不觉得我太幼稚就好。”
“幼稚?怎么会,我还担心你嫌我太老,至少,是兴趣爱好太老。”
“传统了一点儿,不过这不叫老,这叫风雅。是这个词儿吧,我没乱用吧。”
“没。”
摇摇头,被表扬了风雅的男人微微笑了起来。
他们两个,可以说真的是差别好大的两个个体了。但彼此间的交谈,却异乎寻常地顺畅,好像吕季文风雅的灵魂是块拼图,突出的一个角上印着一抹亮眼的色彩,他找不到这一抹色彩该去向何方,直到看见了另外一块有个缺口的拼图,这块拼图满满当当,都是樱红草绿柠檬黄。
所以这种时候好像最该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突起插入对方的缺口了吧……
不,等等。
“要叫点小吃吗?这家的甜杏仁酥饼做得很好。”
推了一下眼镜,吕教授满脸的泰然镇静。
当晚,他们并没有停留太久,十点钟前后,酒吧里人越来越多,喜好夜生活的人刚刚开始集体出动时,吕季文结了账,送再三强调下次一定要让他请客不然总这样太过意不去了的小郭医生回了家。
他叫了代驾,司机在前面开车,两个人就安安静静坐在后座。偶尔聊几句,但并没有更多的亲昵举动。直到已经到了郭剑一家所在的住宅楼单元口,吕季文才在对方说“那我先回去了”
时,伸出手,握住了那有几分骨感的腕子。
“下次见。”
低沉平缓的声音那么说。
被摸了小手,感觉自己骤然喝高了的郭剑一,头脑里仿佛有另一个自己已经变成了嘤嘤怪。
他目送对方的车子离开,然后略作沉吟,终于把亢奋的情绪化作五十个原地高抬腿跑释放了出来。他一路跑上了楼,轻手轻脚进了家门,蹑足潜踪回到自己房间,整个人倒在床上,好一会儿,才不再气喘,但脸上的傻笑,已经把“狂暴”
的内心世界尽数展现在天上地下所有路过神仙的眼前。
郭剑一对吕季文是一见钟情。
而吕季文呢,大约,就是从第三次见面开始,逐渐喜欢上这个可爱的孩子的。
但他其实并不想,从主观上。
他有足够多的历史问题,也欠了一屁股的感情债。三十五岁之前,他过得是多少有那么点儿三观不正的日子。倒是还不至于花钱去买春,可正如李臻所说,他的确是三天两头就换一个。
他不是不想付出真心,也不是不想要稳定的关系,他是不敢。
目睹了太多的失败,不管是圈内还是圈外,他真的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获得一份长久的真爱。或许真爱就是有限的,上天每年只给同样的固定的数量,但人口却是在逐渐增加,于是可以有幸被垂怜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再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过了三十五岁,终于正式奔四了的吕季文,终于放弃了流连于花丛之中的那份儿潇洒,他开始享受他的孤独,不再主动去碰触任何人,不管对方有多可爱。
就比如郭剑一。
这个表弟硬塞给他的孩子,真的是可爱的,感觉一笑起来,就像个活体的(?▽?)颜文字在眼前晃,像毫无戒备的小奶狗,像男版的小红帽,可能描述有点夸张了,但最初的印象,确实无限接近这几种形象。
这么干净的一个上上等的货色,塞给他,合适吗……
别的不说,人家才二十几岁,正青春,他已经奔四,开始一天天走下坡路了,十岁的年龄差距只是现在看起来不算什么,那么,假设他们成了,假设他们真的走到一起并且走下去了,总有一天,他的老,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阻碍。他都没有绝对的信心可以面对比自己老的伴侣,若是真和比自己小的人在一块儿,将来对方会受多少罪呢?会不会先一步就如同他那个悲观的脑袋里想的那样,弃他而去呢?
这个人人都想吃一份感情快餐甚至最好是霸王餐的时代,这个缺少真正意义上的坎坷和折磨的衣食无忧的和平时代,早就脆弱不堪的芸芸众生,比如你,比如我,当你我面对着现实,这个最大的阻碍,这个终极boss,真能扛得住吗……
情歌里唱的都是天长地久至死不渝,都是上可一口气吹灭太阳,下可一口气喝干太平洋的豪情壮志跟“只有你”
和“全为你”
,但现实中上演的,还不都是一幕幕的大难临头各自飞,还不都是在阻碍面前的退缩与放弃?还不都是从浓情到绝情,从专情到滥情……
天长地久是好,至死不渝是伟大,但那毕竟是情歌啊……而情歌就像童话,它真的都是骗人的。
尝够了现实滋味的吕副教授,在夜深人静,忙完了论文或是教案,尽完了一个学者,一个师长,一个道德楷模应尽的所有义务之后,会站在自家阳台上,看着万家灯火,把骨子里那个悲观的自己释放出来,好好悲观一把。
而这种悲观,只能存在到见到郭剑一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