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孤独的人,会听着那无形的时钟发出的滴答声,让每一秒都过得煎熬。
吕季文也好,郭剑一也罢,在最终搂着抱着睡下时,根本不会知道,就在这栋公寓楼下方的绿化带旁边,长椅上,坐着一个一语不发的男人。
男人就只是静静坐着,对于周遭的一切都像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不愿归家的小情侣的窃窃私语,刚刚吃过夜宵的几个酒友兴奋的谈笑,抱着不爱睡觉的小孙子出来遛弯乘凉的老夫妻跟看自行车棚的老师傅打招呼,加班晚归的白领一脸疲惫还要接听老板的电话……所有这些,所有嘈杂,所有光影,所有气味,都似乎没有办法被长椅上的人接收到似的。他就默默坐在那儿,默默抽着烟,抬着头,看着上面某一处刚刚熄灭了灯光的阳台窗。
直到这时,他才在与世隔绝了一样的安静中站起身,把烟蒂捻在长椅旁边不远处垃圾桶附带的烟灰缸里。
刚要凑近他的一个人影看到他的动作好像有点儿失望,但还是走上前来,问他能否借个火,自己那几个哥们儿都不抽烟,他又忘了带打火机。
男人想了想,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银色的,布满划痕的zippo,放在对方手里,然后转身就走。
他走得坚决,甚至在对方举着打火机追上来说“哥们儿,火机!火机还你!”
时,头也没回摆了摆手,告诉一脸懵逼的陌生人“不要了,扔了吧。”
,便加快了步伐,朝着小区出口走去。
拒绝收回打火机的男人,便是秋羽白,那个zippo,是吕季文曾经送给他的礼物。
他在车子通向地库入口的必经之路上等待时,眼看着那辆银色的奔驰从面前驶过,而车里的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半点。他本能地明白,这是因为副驾驶位置上那个看似很年轻的男人太重要了,重要到驾驶者的视线,再也不会放在他身上半点,自然也就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像十年前那样,茫茫人海里也可以瞬间把他找出来。
他当初没有在意过半点吕季文想要给他的,愿意给他的,和真心实意给过他的,那么现在,时过境迁,即便他想要,他后悔,他幡然醒悟,对方也已经不会再给他半点了。
因果是存在的。
秋羽白懂了。
坐在原处不知道多久之后,他总算是做了早就应该做的决定,他选择了离开,选择了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
他的世界,只有他自己,和两只并不怎么待见他的猫,但至少,他孤单也孤单得堂而皇之名正言顺。或许一开始他就不该试图去挽回什么,或许他一开始认为曾经对他执着过的人仍旧会保持着那份执着就是个大错特错。
经受过病痛的折磨,和生活的百般不顺遂,孤单到快要疯了的秋羽白,在离开的那一刻,以一种最悲哀也最明智的方式,认清了自己的孤单。
他觉得他认命了,他觉得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他拥有一切,却又一无所有,可能老天不许人太贪是真的,房子车子票子都唾手可得时,还想要爱情和安全感?你以为你是死谁啊……
开着车,他回到自己的住处。
他想得简单,回家,洗漱,睡觉。第二天滚起来继续做他的设计工作,手头这个总也搞不顺当的破活儿还是得完成的,他需要钱,他需要物质的东西来填补精神的空白,即便他自己也弄不明白最后这空白是被填补了呢,还是变得更大更深了。
他没有时间细细琢磨,也甚至没有机会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实施什么,因为就在他刚刚把车慢慢停在院子门口,刚刚想从储物格里摸出院门的遥控钥匙时,一个人影的出现就吓了他一跳,让他什么计划都被打乱了。
仔细看,来者他是认识的。
是那个之前让他差点撞到,后来就莫名其妙跟着他回了家还给他熬过粥的年轻男人。
叫什么来着……?
啊……李臻,对,就是这小子。
大晚上的,他来干什么?
“你有事儿吗?”
秋羽白保持着猫科动物本能的警戒心。
“有事儿没事儿看怎么说了。”
傻笑了两声,李臻抓了抓后脖颈,“其实吧,我说了你别笑话我哈。我今儿去一个同学家给他过生日,一帮人晚上不睡觉,就玩儿真心话大冒险,结果我选的是大冒险,结果他们让我滚出来从大街上找个我认为最好看的人拍一张合影再发回去。你说抽疯不抽疯……反正就是……我就把你想起来了。正好我那同学家离这儿挺近的,嗯……那什么我也是刚到,你要是无所谓呢,就劳驾跟我拍个照,两秒钟的事儿。不过这儿光线不好,我能进去不?啊……其实我也是想顺便看看你身体好点儿没有,再顺便看看猫……那个就……”
秋羽白沉默着,沉默着,就带着点苦涩地淡淡笑出来了。
按了一下遥控器的开关,他在院门缓缓开启时冲着对方示意了一下,告诉他,进去吧,就别傻站着了……
秋羽白,是辨别谎言的高手。
因为他自己就是最会撒谎的那类人。
他对不同的人,撒不同的谎,编不同的关于他自己的故事,因为他谁也不信,对任何人也没有任何期待,大家都是逢场作戏,所以,那么认真干嘛?反正他演了一个好角色,对方看了一场好戏,不是吗?这就够了。
人生如戏,真诚了半天,到底是想奢求什么。
所以,当李臻出现在他门口,说着什么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时,他压根儿也没上心,甚至都没怀疑半点。一听就知道是小屁孩临时编造的瞎话,连质疑的价值都没有,何必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