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我说老伙计,怎么也得弄点稀罕东西吧?不去临城去哪儿?”
孟占山没把去临城的真实目的告诉陆政委,而是绕了个弯子。
第二天一早,孟占山就出发了。
他只带了小王,两人各骑一马,身着便装,还带了几只大口袋。
从驻地里出来,孟占山感觉好极了,按照计划,再有一半天,他就能回到阔别已久的李家洼了。
元月里是华北最寒冷的月份,气温通常都在零度以下。今年尤甚,气温已达零下二十多度。
薄薄的晨雾里,一轮红日遥遥浮起。
华北平原上的千沟万壑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绿色,犹如赤身裸体的巨人,任由北风吹打。
两人一路飞奔,归心似箭。
他们穿过杳无人迹的荒野,穿过飘荡着炊烟的村镇,看到越来越多的人们。
人们都穿着臃肿的棉衣裤,有的还披着羊皮袄。路上的行人都筒着双手,嘴里喷着白雾……
新年将至,在这样严寒的日子里,人们依旧走街串户,为大年忙活着。
傍晚时分,当落日西沉,斑驳地照在灰色的城墙上时,他们已经到达了临城。
孟占山和警卫员翻身下马,向城门口的警卫出示了证件。
附近很快就有百姓认出了孟占山,立刻激动地大喊:“这不是八路军的孟团长嘛?孟团长来咱们临城喽!”
周围立即围过来一大群看热闹的老百姓,渐渐的,人越聚越多,人们欢呼雀跃。大伙争相目睹这位曾一气干掉1名大佐,2名中佐,2名少佐,还有200多名鬼子的传奇人物。
孟占山哭笑不得,只能连连敬礼。
他不知道,他在这一带早就家喻户晓。人们在茶余饭后提起孟占山,个个都翘大姆指。他的故事流传甚广,从大闹临城到营盘山大捷,从奇袭大王镇到怒打高平县城,人们耳熟能详……
最后,在几个哨兵的协助下,两个人好不容易挤出了人群,骑上马直奔城西。
战火后的城西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目之所及,虽然依旧能看到斑斑残迹,但已是一片太平景象了。
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到处插着红旗,锣鼓喧天。城西的高升胡同外,一个诺大的年集正有举行,集市上人流如织,看起来十分热闹。
孟占山滚鞍下马,把缰绳丢给小王,他压低帽沿,嘱咐了两句就闪身走进人群。
不远处正在唱戏,戏台下面聚集了一大帮人。再往前是一长溜卖吃喝的小贩,他们支起锅灶,吆喝声不断。再往前是卖年货的摊位,春联、剪纸和烟花爆竹一应俱全,喧天的锣鼓声和人群的喧闹声组成一个热闹的世界。
孟占山对此看也不看,他一路西行,一直来到高升胡同。
不远处就是翠云楼,那里已是一片废墟,华灯初上,四周一片热闹,那里却死气沉沉……
他匆匆走进胡同,站在院外,眺望远处堆得跟小山似的废墟。
无可抑制地,他的眼里浮现出那场熊熊大火,浮现出在火海中绝望独立的余波。
他就那么愣愣地站着,像一尊塑像,一动不动……
太阳就要落山了,他忽然像发疯了似的,拔腿就跑。他跑的是那样快,像刮起了一道狂风。
他跑过三条街道,二个转角,转过洋货场,来到了前门大街。
眼前就是白马寺,那里已一片荒芜,断瓦残垣随处可见……
血红的晚霞正在消退。
再临故地,眼前的景象是那么熟悉。房倒屋塌,荒草遍地,四下里一片狼籍。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废墟,急切地寻找着。
他找到了,那两块蓬在一起的大石板,四周已然荒草丛生,深可及腰。
他不再迟疑,蹲下身子奋力挖刨,很快就挖出了那块堵在外面的混凝土,他把它奋力搬开。
里面豁然开朗,那个三角形的洞穴仍在,不但干燥,而且还有当年铺在底部的杂草。
他拨开杂草,不顾一切地挪动身子,头朝外脚朝内地钻了进去。
洞穴还是当年模样,足可容纳一人。
里面铺垫着枯草,凝重的空气在穴中缓缓流动。
只是里面再也没有半点余波的味道,只有铺在底下的杂草,让他尚能确认那个美丽的女性曾在这个狭窄的洞穴里存在过一天的事实。
那是何等难忘的一天啊,他为她慷慨赴死,一起陷入绝境,那个时候,纵有千难万险,他也是快乐的。
可是现在,他孤身一人,在这冰冷的世界里独自体会。
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了,眼前一片泪云……
他看着阴暗的洞壁,依稀若见一个俊俏的身影,在他身边哽咽着说:“大哥,对不起啊……你先后两次搭救于我,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可我……可我却没有什么好报答你的。大哥,能和你死在一起,我……我也很开心。”
他知道世界上没有灵魂,但有幻觉。眼前这些若隐若现又极为逼真的场景一帧一帧地再现、那样近在咫尺,足以使他在大白天也产生带有强烈真实感的幻觉。
可他只轻轻眨了一下眼,一切又都消失了。
他心如刀绞,泪如泉涌……他再也无法抑制那铺天盖地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