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常云间杀人之事次日便传遍了国子监,学生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只孙小姐与他书信来往这一内情,知道的人并不多。
晚词一见章衡便问:“拿到验尸格目不曾?
章衡道:“哪有这么快,大约要中午才会送到我家。”
刘密对此事也颇为上心,道:“那下午我们一道去丽泉家看看罢。”
晚词点点头,却听边上两个学生议论道:“听说杀的是个女人,还怀着身孕,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种。”
另一个道:“真要是,他怎么舍得下手?这等不守妇道的淫妇,死不足惜,可怜常云间为她断送了大好前程。”
文人相轻,晚词才高气傲,最看不惯酸腐书生,更听不得这浑话,当下怒从心头起,站起身指着他骂道:“你放屁!别人的事你知道多少?孰是孰非由得你来说?她就是不守妇道,也不该死,何况她腹中还有孩子,这是一尸两命!你全无半点同情,与畜生何异?”
她骤然发作,脱下斯文,破口大骂,把章刘二人都吓了一跳。那名被她指着的学生更是意外,怔怔地看她片刻,又羞又恼,又碍于她的身份,也不敢说什么,一张脸涨得通红。
朱海通最爱凑热闹,又乐得帮着晚词,道:“就是,你不可怜被杀的女子,反倒可怜那杀人的男子,莫不是你戴过绿帽儿,才如此痛恨不守妇道的女子?”
那名学生气得跳起来,道:“朱海通,你休得胡言乱语!”
朱海通笑嘻嘻地竖起兰花指,拿腔捏调,学着《锁麟囊》里的薛湘灵,粗声粗气,不伦不类道:“休要躁,且站了,薛良与我去问一遭。”
众人哄堂大笑,晚词也撑不住笑了,坐下看了朱海通一眼,忽然觉得这草包也有几分可爱之处。
蒋司业拿着一沓字帖儿走近来,皱着眉头道:“整日闹哄哄的。家荃,帮我把这些字帖儿发给大家。”
家荃望着窗外,兀自出神,岿然不动。春色迷人,檐下有一个刚筑的燕子窠,一双紫燕在里面细语呢喃,如胶似漆。蒋司业连叫了三声,他才如梦方醒,在众人奇怪的注视下起身走上前去接过那一沓字帖儿。
散学后,晚词和刘密一道跟着章衡来到章府,管家说苏主事的信中午便送来了,放在书房里,又问他们用饭不曾?
章衡道:“还未用过,田伯,你叫人摆在定香榭,我们待会儿过去吃。”
管家答应着去了,晚词道:“正林,这顿饭我可是沾你的光。”
刘密笑道:“不敢当,丽泉一向慷慨,纵我不来,他也会款待你的。”
章衡听出晚词刻薄他,走在前面道:“人家是祭酒的亲侄子,有的是想款待他的人,不差我这一个。”
晚词冷哼一声,板着脸不说话。刘密夹在两张刀子嘴中间,无奈地摇了摇头。
章府深邃华丽,花园戏台,草堂船室,一砖一瓦无不精致,晚词上次只看了一小半,这次章衡领着他们从另一条道走,风光又大不相同了。转过一个小门儿,是一带长廊,朱红万字栏杆两侧凤竹细细,有千余支,映得檐前里翠。
长廊尽头是一个小院,院门上题隶书洞天二字,左右有一副对联:云来画檐宿,龙向墨池归。
里面有四五间屋子,大约便是章衡的居所。三人走进东厢房,只见墙上挂着一幅李营丘的《茂林远岫图》,两面书架上卷轶浩繁,都贴着牙签儿,一张紫檀木桌案上铺着薛涛笺,放着歙石砚,一只霁青贴花兽耳炉里焚着香。
冬青,橘叶,松柏,香清恰似春时晓行山径,凛冽一如此间主人。
晚词在一张圆凳上坐下,打量着书架上的书。丫鬟端来三盏茶和两碟点心,因见天色暗了,又点起正中顶上的一盏琉璃灯。章衡找出那封信便挥手让她们退下,三人围桌而坐,拆信同看。
验尸格目上写着尸身有孕,头系生前斩落,面伤系死后所致,双足有伤,疑似齿痕,再无其它。
“疑似齿痕?”
晚词看着这几个字,蹙起眉头。
章衡道:“我们看见她的时候还穿着鞋,也未见破损,想必是生前被什么东西咬了。”
刘密道:“若是特殊的毒虫,别的地方没有的,单从伤口也能看出一二。我想去看看尸体,或许能知道她去过什么地方。”
希望渺茫,很可能只是老鼠蚂蚁之类的咬伤,但除此之外,也别无线索。
章衡点头道:“吃过饭,我和你一道去。”
晚词道:“我也去!”
章衡看她一眼,没说话。刘密劝道:“尸体在义庄,那里还有很多尸体,浊气难闻,不是什么好地方。”
晚词毫无退意,道:“你们去得,我便去得。”
刘密待要再劝,章衡道:“让他去,受不了自然便回去了。”
晚词瞪着他道:“谁回去,谁就是忘八!”
刘密见又较上劲了,心知再劝无用,只好如此。
三人在定香榭用过晚饭,管家听说他们要去义庄,道:“天不大好,恐怕要下雨,还是坐车去罢。”
风已经刮起来了,章衡点点头,管家命人套车,多备雨具,赵府的小厮也跟着,一行护着他们去义庄了。
车厢颇为宽敞,刘密和晚词打横坐两边,章衡坐在中间。外面点着一盏羊角灯,晚词侧头望着帘子上的光影儿出神。
刘密看着她,仿佛在看一道别开生面的哑谜,眼中透着不易察觉的犹疑不定。
他忽道:“商英,你为何对云间的事如此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