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这突发事件,仿佛一笔直指他心口的剑,使吴邪心中烦躁,却也犹豫不决。他甚至没法决定,这件事是不是应该让张起灵知道。他二叔笃定,拉环的诡异经历意味着某种根植于狗头金里的东西可以唤醒人的记忆,吴二白似乎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种推测,只是并没有对吴邪讲。张起灵对于寻找记忆总是表现得义无反顾,极易受伤,而对吴邪个人而言,他也渴望闷油瓶能在某种契机下,停止幻肢痛一般徒劳的寻觅。
但终究是没法痛快的决定,是否要抓住这棵突然冒出来的救命稻草,人活久了,心就没法再像以前那样柔软,那样容易依靠和相信别人,吴邪其实在疑心,这是否是吴二白给自己、给张起灵设的一个局——张起灵对吴邪如此重要,但对吴二白而言,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物尽其用才是英雄之举。
吴邪呻吟了一声,按着发痛的额角,两只手伸入发梢,使劲攥住。各种情报各种契机在他头脑里混乱的旋转,却什么都抓不住。吴邪了解自己,当这种情况发生时,他最需要做的就是冷静,只要心绪稳定下来,这些情报会慢慢在头脑里重组成型,想到这里,他振作精神,把脑袋揉成一个鸡窝,双手攥紧,深吸了两口气,这才朝厨房紧闭的木门走去。
他打开门,张起灵像块石碑一样僵硬笔直的站在外面。
暮色已至,闷油瓶垂手立在漆黑的客厅门口,有着日本刀柄的黑金匕(xp)首悬在他腰间,张起灵眼神清冷,气势使人胆颤。
“小哥……你饿了?”
吴邪第一反应就是装傻。但张起灵的目光就像一种无形的拷问,吴邪的大拇指按在门框尖锐的边角上,突突的疼。张起灵的表情就好像在说:“我在等你解释。”
“电话是我二叔打来的。”
吴邪左思右想,憋出一句废话。张起灵往前逼近了一步。
“我去鲁王宫之前。”
他的声音很沉,“你说你会把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我。”
这话简直就如扇过来的巴掌,吴邪愣怔的看着他,“你在门口偷听多久了?”
张起灵并未理会这个问题,表情也很坦荡,
“为什么姓吴的会拥有六角铜铃?”
他固执地问道。
吴邪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再说了,你中间是不是省略了太多的理性推理,直接就认定这件事和六角铜铃有关系了?
张起灵见吴邪沉默,可能以为他真的知道其中缘由,此时不语全是做贼心虚所致,于是又往前走了一步,手指轻轻的别在匕(xp)首的柄上,表情竟有点愤怒。他质问——“吴邪,你到底骗了我多少事?”
略显凶恶的眯起眼,“哪句话是真的?”
吴邪觉得自己的脑袋仿佛被人按着,狠狠的凿在门框上。张起灵实在是很会戳别人的死穴,吴邪肚子里憋闷已久的火气此时腾的一下就升了起来,眼睛火辣辣的疼,头脑如同被浇灌了岩浆一般滚烫粘稠,但心却是冷的,一张嘴,仿佛就能哈出一团寒气来。
“张起灵。”
吴邪冷笑,“就算我掏心掏肺把所有的真相都捧到你面前,你能信我吗?”
他说,“我说与不说,你一样当我是个骗子,提放着我有一天会利用你。”
黑暗里,张起灵的身体仿佛突然矮下去一截。等到吴邪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张起灵已经提起放在沙发边上的登山包,往门口大步过去。
看到他如此决绝,吴邪立刻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对张起灵的怨气不可能是一日长城,但这么长时间以来,吴邪咬牙吞声,辛苦的忍着,现在却轻易被他一时脑袋发热而毁于一旦。吴邪忍不住吼了一嗓子,直接朝门冲过去。张起灵的手就握在门把手上,门已被他拉开一掌的缝隙,楼道里的凉风呼呼的往市内灌进来,吴邪一个猛冲,靠惯性将门狠狠的撞上,张起灵的刘海被风吹开,黑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有种困兽般的无措,他松开手,下一秒,小手肘就被吴邪抓住了。
“放开。”
张起灵冰冷的说。
“我说的是气话。”
吴邪没脸没皮的裂开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说的对,我信不过你。”
“信不过我也别走。”
吴邪条件反射似的说,“你不能走,好不容易留下来的。”
张起灵没搭腔,眼睛里的愤怒更甚。他甩甩手,挣脱了吴邪的攥握,走回沙发,僵直的坐下,再没有刚才窝在角落里闭目养神时的那种放松和柔软了。
吴邪投降了,他脑袋里一片空白,几乎记不起自己在做什么。他早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他能控制的,与执拗起来的张起灵相处,除了退让还能怎样?
他满心失望的撇了张起灵一眼,便从衣架上拎起自己的御寒服,低头换鞋,并没料到张起灵会出声阻止自己。
“吴邪!”
这家伙大概以为吴邪示弱之后,就会乖乖把他试图隐瞒的事情一股脑全说出来,但瞧吴老板这个幽怨的架势,好像一个轻飘飘的游魂,只想让门外猛烈的西风把自己随便吹到任何一个可以不为张起灵心烦的犄角旮旯里。
但吴邪却迎着这似警告似挽留的声音直起身来,缓缓的转头,他的眼睛没有张起灵那般黑沉深邃,但其中承受的重量是相似的。吴邪深吸一口气,让人始料未及的大吼道,
“你(xp)他妈到底还想让我怎么样!我好话说尽,你(xp)他妈就是不信我,小爷从来没受过这种冤枉气,如果我曾经确实算计过你,坑害过你,你给我甩脸子,我也认了,可我吴邪从来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他忽的苦笑道,“我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对不起我妈,对不起潘子,对不起三叔,但我他妈最对得起的就是你,是不是所有失忆的人都必须像你一样,把自己包在一个带刺的牢笼里?张起灵,每个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但是你现在,是否还能理智的告诉我,寻找你所谓货真价实的记忆,到底目的为何?”
他干脆扔掉攥在手里的皮鞋,大踏步走到张起灵面前,用力一推,张起灵的后背就深陷进沙发柔软的靠垫里,吴邪的胳膊横在他的胸骨上,张起灵瞪大的眼睛在完全丧失光亮的黑沉夜色下闪着一种可怖的光芒。吴邪很怕他,但他不知道,其实张起灵现在也在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