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叹口气,倒没觉得皇父多薄情。他也是君临天下过的人,发妻死时他连丧礼都未曾出席,算起来更薄幸。
席面上众位阿哥按照顺序排资论辈排排坐,只除了太子随驾,坐在皇帝下手的御案上。
大阿哥最开心,他与福晋伉俪情深,最近福晋又给他生了一个机灵秀美的小丫头,正乐得很,于是仗着年纪大,撺掇着大家喝酒。
胤禛最讨厌老三和老五把自己当小白兔照顾,找了借口同胤佑换位置,胤佑敢怒不敢言。宫里都知道有个小小四阿哥党横行无忌,大家见状也不稀奇,只有大阿哥看向胤禩这边的眼睛微微瞠了瞠。
胤禩心里啊呀一声暗道头痛,他知道明中堂去年被皇父贬斥的事情,这整整一年里面,惠母妃和大哥可没少明里暗里提点自己。
胤禛好笑看他:“怎么了?头痛?”
胤禩连忙端起杯子掩饰:“好辣。”
胤禛笑着把自己的杯子换给他:“喝这个,大哥三哥喝的酒,你不许多喝。”
胤禩小心就着杯子嘬一口:“葡萄酒?好甜。”
胤禛纠正他:“是兑了葡萄水的葡萄酒,你只能喝这一杯,醉了小心被皇阿玛批。”
动静引起胤禟胤俄凑过头来,他们今日也只喝兑了果子水的米酒,还不如他们中秋偷喝的菊花酒带劲。
“八哥八哥,让弟弟也尝一口。”
……
最后一口变两口,两口变整杯,席上小半瓶都贡献在你争我抢的二人腹中。
十阿哥的奶嬷嬷急得不成,偷偷请示了贵妃。最后由贵妃和宜妃一道出面,强行让嬷嬷太监抱了撒泼打滚撒酒疯的两个阿哥回宫。
皇帝狠狠瞪了胤禛一眼。在老爷子看来,老四怂恿小弟弟胡闹不知约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世宗皇帝第一次被扣上纵弟撒疯的罪名,颇为新奇。
胤禩苦恼道:“是我没拦住,到让四哥背了斥责。”
胤禛好笑:“你几岁?哥哥几岁?在场的除了嬷嬷抱着的十二十三十四,谁比他们小?他们那样行事你拦得住嘛?或者你替他们都喝了,倒也算拦住了嘛。”
胤禩低头憋了好久,小声说:“上次那些番邦老鼠,皇阿玛的赏赐,四哥好心送他们……”
好心?胤禛都快仰天大笑了。
总归是一段有趣的缘法,让老九老十做了打手还能赚得老八惴惴,或者这才是朕当年该走的路。
“他们也是想孝敬额娘,年纪小皇阿玛不会怪的。”
胤禛昧着良心替胤禟说好话,最后不忘诱哄小白兔:“晚上守岁要热热闹闹才好。老九老十是不成了,咱们一起?”
胤禩眼仁黑白分明水汪汪的,眼白泛着淡淡青色的光彩:“四哥不需要去永和宫和德母妃一块儿守岁吗?德母妃会高兴的。”
胤禛哑然,老八又规劝他?暗示他?引导他?
或许是酒喝得多了,也或者是他渐渐习惯了在小白狐狸面前示弱自曝其短,他晃晃杯子里的残酒小声叹气:“十三十四年纪小,额娘不会让他们熬夜守岁的。若那时只有我一人在,指不定多招人嫌弃。”
“四哥。”
胤禩忽然严肃起来:“慎言。”
胤禛忽然就不想要脸皮了,无所谓道:“就说给你听见,怕什么?”
胤禩连忙站起来拖着胤禛的胳膊往席外走,一边对转头看向他们的胤褆胤祉说:“大哥三哥,四哥醉得恶心了,弟弟陪他出去醒酒。”
胤禛不满自己被抹黑当借口使,借势彻底装醉,手搭在弟弟肩上,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腰。
胤禩礼尚往来,一脚踏在胤禛脚背上,碾一碾。
胤褆好笑看他,端着酒杯嘱咐道:“随便玩玩就好了,晚上一家人还要守岁。”
胤禛心里陡然不爽,这句话里面的暗指意味太浓了,傻子才听不出来呢。
胤禩却像没听出来,乖巧地脆生应了:“大哥放心,弟弟今日撑着没多喝,就等着拿大哥的压岁钱呢。”
胤褆大笑起来:“小崽子,去吧去吧。”
两个小阿哥靠在一起,吭哧吭哧相互搀扶着出了院子。乾清宫周围树木稀少,处处透着白雪皑皑的屋檐,两个人干脆往御花园方向而来。
胤禛舌头打结大声呼喝跟随太监都滚远点儿,别在跟前晃悠,说爷看着想吐。
胤禩将胤禛拽进澄瑞亭里,这下四面都敞亮着,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胤禛揶揄笑他:“八弟真是个中高手,随便说两句话都要寻个妥善之处。莫不是一贯背着人说人坏话?”
胤禩脸上神色陡变,明明暗暗几轮之后,起身冷漠道:“四哥慢慢醒酒吧,总会有奴才送四哥回毓庆宫的。弟弟这就先走了。”
胤禛吃惊地拉住人:“这便生气了?不过玩笑,许你拿四哥做借口逃酒,就不许四哥戏言两句?”
胤禩闻言回身道:“如此倒是弟弟最先得罪四哥了?这也算你来我往,钱债两清。这下四哥可以放人了吧?”
胤禛这下很想拧开老八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着什么,怎么心思如此敏感?爷都说了不过玩笑,还撑着闹别扭,他不是对着谁都伏低做小吗?
想到这个,胤禛真是怒啊,老账新帐一起算。老八对着谁都和颜悦色肯低头,就对着朕一倔到底不碰南墙不回头。
依着胤禛本性,此刻必定是你倔朕更硬,你要走就别回头,也别指望着改日有人给你下矮桩求你回头。
可是,胤禛也是世宗,也是雍正。
他记得转世初衷,不能放任死倔别扭的猎物从此生出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