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兆因为是大伯子不好进新房的门,这就在门口将袁恭交给了仆妇们扶回了新房。这一世好在袁家似乎也是怕袁恭脾气起来做什么蠢事,隔着老远,张静安都能闻到袁恭身上那又酸又涩的醒酒汤的味道。
袁恭不太醉,这是好事,张静安上一世打架吵闹都累了烦了,这一世可再不会有挑事吵架的心思了。按照喜娘的指导,袁恭用鎏金银称挑了她的盖头,又别别扭扭地喝了红绸拴着的交杯酒,由着喜娘各自剪了他们一缕头发塞到一个荷包里放到枕头底下算是将所有的礼数都给做完了。
等喜娘一走,张静安一句话都没跟袁恭说,径自招呼了翡翠和玛瑙伺候她到净房沐浴换了寝衣打算上床睡觉。至于袁恭要怎么样,只要闹事的不是她,他发酒疯也是他的事情。
可没想到,她裹着被子都上了床,突然就发现袁恭不知道去哪里也洗了澡回来,穿着寝衣黑着脸犹犹豫豫地站在床前,一副不情愿睡上来的样子。
前一世的屈辱又涌上了心头,张静安觉得,如果自己不说点什么,大约这一晚也是睡不着的。她坐起身来瞪着袁恭,“袁二爷干嘛呢?”
袁恭心里正别扭着,没想到这傲慢刻薄的丫头居然还敢跟他叫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回瞪她不说话。
张静安指着床对面的长榻对他说,“我看你这个样子,大约想着你表姐吧,既然如此贞烈,就别委屈自己,你睡那边!”
袁恭气得发抖,他别扭是真的,可是被这死丫头这样讥讽,还是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
他一怒之下掀开硝纱的帐子就往床上跨,他这么一动作,反倒是张静安有些又怕又怒,抓起一个枕头朝他扔了过去,“走开,走开,你不恶心,我还恶心呢!你给我滚!”
袁恭这辈子虽然爹不亲娘不爱的,可是也没受过这样的屈辱,要是平日里,绝对摔东西骂娘,将对面那人扯下来痛揍一顿了。
可是对面的张静安瘦得跟只毛没长齐的小鸡似的,一边骂他还一边满脸流泪,他觉得自己满腔的气焰根本被压制得无法发泄,一把撕下了喜床上的帐子,然后转身走了。出了新房的门,发现外头一干丫头婆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其中就有他的奶妈,早就回家荣养,这回他成亲回来帮忙的庞妈妈。
别人不敢说话,可庞妈妈心疼地看着他劝,“二爷,成亲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这洞房可不能出。”
袁恭深吸了一口气,折返到了新房里。
张静安还缩在帐子少了半拉的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他看得就一肚子的气,走过去,扯了床上一床被,一个枕头,跑到窗前的榻上躺下睡了。
张静安躲在黑暗里,看着袁恭背对着她的脊背,怔怔地看了很久。上一世的事情那么遥远,偏偏又那么清晰,上一世也是这样,他们夫妻几年,一直是她睡床,他睡榻。全府的人都知道他们夫妻不谐,可上一世,她用尽了办法想要跟他亲近却不被搭理,可这一世,居然是她将他给赶到了榻上缩着。她觉得很好笑,忍不住就无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模糊了视线,噗啦噗啦地往下落,笑着笑着,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还是守在外头心惊胆战一晚上的下人们轻轻敲门惊醒了在榻上睡得很不舒服的袁恭,袁恭起身的动静惊醒了她。
张静安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明明也睡了好几个时辰,可是还是觉得精神十分不济。
要让她伺候袁恭更衣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可是论规矩,她嫁了过来,原来伺候袁恭的那些丫头没有她的允许是不能进卧室的。
张静安昏昏沉沉地想了一会,勉强爬了起来,披着头发拉开了柜子的门,问袁恭,“你要穿哪件衣服?”
袁恭对穿什么是不太讲究的,不过鉴于他要成亲,家里还是做了好几套色彩艳丽的新衣服给他,他根本无心搭理,将张静安从柜子前扒拉开,随便扯了一件出来披上,便去净房去了。
张静安松了一口气,叫了翡翠过来,给自己穿上早准备好的银红色百花不落地的月华裙,套上粉色的缠枝纹宽袖夹袄,又梳了一个蝴蝶髻,带了小一套的红宝头面,坐到外间桌子跟前吃早点。
袁恭虽然出生就是国公府的小公子,可是袁家军旅出身,儿郎能拿得住刀,就会送到军营里去历练,因此自己照顾自己十分的麻利,穿个衣服,梳洗什么的事情那也是闲轻驾熟,坐在桌子前头等张静安吃饭早就不耐烦了。
可张静安从小养在深宫里娇生惯养,她梳一个头,小半个时辰是小事,就因为不善于自理,所以上一世才会死那么快。
袁恭上桌,水晶就把早点给摆了出来,可等到包子热气都没了,张静安才从屋里姗姗出来。
她肠胃弱,早上本来就吃不了多少东西,偏生袁家小厨房上的是酱肉包子,和点着红点的糯米团子和枣沫糊。
不说早点凉了,就是热腾腾的她也吃不下。
不过有了上一世的经历,张静安最怕挨饿,虽然这些完全不合胃口,可还是勉强拿起碗来喝了半碗枣沫糊,吃了一半,还是翡翠又端出一小碟热腾腾的米发糕让她压了胃。
翡翠向袁恭解释,“二奶奶胃弱,早晨吃不了荤腥粘腻的东西。”
袁恭咬着有点凉了的包子,一口气吃了四个,心想真是矫情,不乐意跟下人多说话,只哼了一声,一口气又喝了两碗枣沫糊就坐在那里看张静安小口小口地吃那白白喧喧的米糕。实在有点不耐烦了才说,“祖父爹娘还有长辈们都在等着呢,你不能吃快点吗?”
崔嬷嬷和翡翠脸都白了,张静安长这么大,还真没谁这么粗鲁地催促过她,生怕张静安翻脸,可没想到,张静安慢条斯理地吞下口里的米糕,只抬眼冷冷地瞥了袁恭一眼,“我看着时辰呢!”
说完又夹了一块米糕,细嚼慢咽地吃着。
袁恭立刻觉得自己刚吃下去的四个包子直顶着自己的胃,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
好容易等到张静安吃完了,又用菊花薄荷茶漱了漱口,才又在小袄外头套了件薄如蝉翼的半挂,慢悠悠地往袁家正堂去了。
和上一世一样,袁家近支远支将整个大堂挤得满满当当的。袁家老太爷也从病榻上爬起来,穿着一身黑底红色宝相花的贡缎袍子坐在正当中,关氏老太太陪坐在他旁边,身边依次坐着的是国公爷袁泰和妻子吴氏,袁家三老爷袁平夫妻,四老爷袁方夫妻,五老爷袁和夫妻以及他们的子女。大约一个两个都知道了张静安和袁恭昨晚压根没有圆房的事情,所以各自表情都有点怪异。上一世张静安羞恼难耐,这一世虽然事情一样,她却镇静的多了。
虽然历经波折,气掉了半条老命,老袁国公气的也只是自己当初没娶个好媳妇,自己的儿子是个趴耳朵,对于张静安,他倒是没有多少埋怨。在他看来,张静安如果没点脾气,那就压根不是玉太妃的外孙女儿了。在上一世,张静安干了很多蠢事,老国公骂过她,可是也一直护着她,如果不是老国公爷在背后撑着,大约张静安都没有办法在袁家作死那么久就被婆婆吴氏给玩死了。
张静安看到老袁国公突然就觉得鼻子有点酸。看到他满脸的皱褶就觉得很亲切。说起来老袁国公骤死也是件很蹊跷的事情,上一世老国公虽然有喘症,可是只是春秋会犯,平日里躺在屋里咳得是地动山摇可也中气十足,好几次张静安和袁恭吵架,他老人家都能从寿安堂一口气穿七八道门跑到宝树院来揍袁恭。
当真不知道上一世最后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国公骤亡,袁家一下子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