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公子],我并不信任你。”
达达利亚在失望之中又生出了一点不甘心,但他也并不忍心在空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于是什么也没说,转头出去了。
没过多久,钟离便进来了。他先是走到角落抱起缩在墙角的空,转身坐在刚放好的岩造物上面。身形单薄的少年像片飞羽一样轻,钟离将其安置在自己的怀中,空睁眼看着他,
“我以为帝君会邀请我去外面坐。”
钟离垂眸看着他,眼尾的深红色仍然很艳丽,
“形式本就是一种拘束,既然是同我谈话,只要我来了就不必在意地点。”
空似乎扯了扯嘴角,
“我从来不知道帝君还有这样的一面。”
钟离亦叹气,
“我也未曾想过旅行者会是那样的人。”
空在他怀里狠狠挣扎了一下,似乎是想要跳下去,但被钟离按住沉声说了句“别动。”
空感受到赤裸的身体所贴住的身躯上,属于另一人的炙热坚硬重新被唤醒,原本强装的冷静被破坏,脱口而出的语调亦被羞愤与难堪扭曲成了哭喊,
“我都说了那不是我,我不是他!”
钟离擦去他的眼泪,眸光复杂又深沉,在这样由多年时光积淀磨砺下塑造而成的神明的注视下,空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幼稚孩童一般无力。尽管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过,有理的一方也应该是他,可是在钟离这样沉重的目光之下,他好像被千斤重的岩石压住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睁着一双眼睛默默地流泪。眼泪溢出来多少,钟离就擦去多少,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真是有耐心。
越是想到这些,空的眼泪就流得越凶,长久以来,从同钟离认识的那一天开始,他一直将对方看做敬重的友人、信任的同伴。钟离知识渊博,进退有度,为人亲和又懂分寸,通晓古今却肯同他分享一些不值一提的趣事。同他一起,似乎不论再艰险的道路,只要回身望去时能看到他的身影,便会变得安心。在空眼中,钟离亦师亦友,亦兄亦父,是可以毫不迟疑去信任依赖的对象,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钟离会对他做出这样的事。
他低头狠狠咬了钟离一口,很用力、非常非常用力,但钟离的手臂果然也跟他的心一样硬,空的攻击对他来说简直不值一提。空曾多次被钟离护在怀里,因此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当他被这层无形的盾隔绝在外时,会是这样令人难过。
反抗过钟离之后,他看起来凶得多了,用那一双泪水洗过的金眸,恶狠狠地瞪着钟离,
“你要怎样才能让我离开!”
钟离沉静又耐心地看着他,仍然像一个温和的长辈那样,虽然有些答非所问,
“旅者,我曾同你说过,‘见证者为见证而来’。但你已经卷入这片大陆的纷争,此后变成时间的亲历者,你要怎样离开?你仍然觉得你能全身而退吗?”
空被问懵了,他从未想过类似的问题,或者说,从他懵懵懂懂地掉到这里被钟离捡到、被钟离囚禁之后几天过去了,他都不太了解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也不想让钟离把这些事讲给他听,因此只是又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我都说了那不是我!”
钟离无奈地摸摸他的头,
“不是‘现在’的你。”
空看起来更加生气,瞪圆了一双金色的眸子,
“别的神明都知道一棵树上的枝杈不会长成原来的模样,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将罪孽都归到我头上?”
他的话语看起来对钟离一点作用也没有,钟离只是始终平静地看着他,
“哦?看来你已经去过草之国了?”
空怒气汹汹地瞪着他,
“你既然相信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
他仍然被钟离圈在怀里,钟离像对待一只宠物一样,一下下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似乎是安慰,但只让空变得越来越生气了,钟离仍然不紧不慢地说,
“我不是‘相信’,而是‘知道’,因为在这里,也有一位旅行者,而他隶属于深渊。”
是荧!空的瞳孔震颤着,差一点就要将这句话呐喊而出,好在及时收住了,他看起来很急迫,尽管他从未将双胞妹妹隶属于深渊这件事告诉过钟离,但毕竟钟离是七神之一归属天理,能知道这件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正打算解释,钟离却伸出一根手指按住了他的唇。
“……?”
空看向钟离,钟离也看着他,像是知道他打算说什么一样。
“那位旅者并不是你的那位双胞妹妹,他也叫空,曾经和你一样是一位旅行者。”
同这个提瓦特中,那位最终选择成为深渊新任领袖的空相比,眼前这个空实在是太过稚嫩,金色的明眸不懂遮掩,明晃晃地映照出他的一切心思,震惊、疑惑、不解、担忧……种种情绪在他的眼睛里过了个遍,等他稍微平静下来,钟离才继续说,
“你同曾经的、属于过去的他没有什么分别。他也曾进行过一场旅行,同你们的那位旅伴派蒙一起,目的是为了找寻你们的妹妹,名字叫做‘荧’的那位前深渊公主。虽然说人的未来有无数种可能性,但如果没出现什么意外的话,他就是未来的你,而你的未来,也一定是成为他。”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落到了这里,从现在开始,你的命运才真正有了不同的可能性。我也只是……在引导你的命运指向不同的方向而已。”
空在短暂思考过后气得浑身发抖,他有太多疑惑想诉说,钟离看着他的眼神,挑了能回答的几个,
“你的妹妹荧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派蒙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空气得一口咬上他的手指,但跟宠物磨牙的力道也没什么区别,钟离连动都没动一下,
“无论我以后会选择什么道路,那都是我自己的可能性,像你这样人为干预而改变的命运,对于我来说,真的公平吗?”
“当然不公平。”
钟离坦然且坦诚地看着他,甚至不用思考就给出了这样一个回答,空差点就把无耻两个字扔他脸上了,但看着岩王帝君那张脸使劲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没有,只是有些泄气,又有些委屈,
“你是契约之神,你最重视公平。”
空自己都觉得这句话说得无力,如果连契约之神都不重视公平,那他又该去寻求谁的帮助呢?更加可怕的是,如果连钟离都明知不公平还执意如此,那么这样的意志多半就是他无法更改的了。
像是为了安慰他一样,钟离将怀抱收紧了一些,但这并没有让空感到好一些,
“看来你已经意识到了,旅者。规则可以由人来定,也可以由神来定,不论是规则、契约,还是公平,本质上都是为了让这个国家,和这个世界更安稳、更繁荣。所以,在涉及到你的问题上,自然没有公平可言。我是属于提瓦特的神,是璃月的神。”
在钟离开口之前,空就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但从钟离的口中说出来,还是让他更绝望也更难过了一些,他彻彻底底地意识到,自己现在是钟离、是璃月、是整个提瓦特的敌人,他站在这个世界的对立面,而他曾经的友人,不论是谁,都属于这个世界,属于这片大陆,无关感情,他们已经被立场彻底分割到对立面,无法回头,这是无解的难题,他甚至无力去改变这一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