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倒是自认了心狠手辣,你呢?若朕当日当真不留余地,你会怎么做?”
宋嘉平心内波涛暗涌,久未答话,殿内灯火明明灭灭,照得他脸上诡异地发青。
燕帝目光眨也不眨地落在他脸上,未曾移动分毫。
许久,宋嘉平道:“臣不敢欺瞒陛下,臣当日……无论如何也会保下文嘉。”
燕帝注视着他,沉吟道:“你那日手中能调动的、近在身侧的只有周林佐吧?”
宋嘉平久未答话,过了半晌,潘成进来通禀说沈度到了,燕帝随口回了句“让他候着”
,这才将这事轻飘飘揭过了,“说起来,沈度的性子倒和孺鹤颇有些相像,若不是当年孺鹤那刚烈的妻子纵火自焚,沈家一家子都葬身火海,朕还真要怀疑当年是不是你徇私放过了他儿子。”
宋嘉平镇定道:“当年臣同北衙将军一并办的案,纵是有心也力不足,陛下勿要陷臣于不忠。”
“你和孺鹤是故交,朕下了狠手,你心有不满,朕不怪你。”
“陛下,许林在臣身侧十四年,从未发现臣有任何不忠之处,臣这一路也丝毫未有过别的心思。”
宋嘉平沉稳道,“臣于潜邸时便跟随陛下,三十余年,对陛下忠心不二。臣与沈氏反贼是私交,臣对陛下,则是君臣之忠,天地可鉴。”
燕帝短促地笑了声,“忠心不二?晋王上月举兵,周林佐和沈度前脚刚出了帝京,褚彧明那老头后脚便断了北郡的互市,如今晋王在南边作乱,北郡属国又没了供给开始作乱,各地藩王蠢蠢欲动。你若忠心,那褚彧明此举是要做什么?”
宋嘉平欲行解释,却听燕帝道:“你同褚彧明不和多年,从前朕每次欲让你带兵,这老头便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如今倒好了,晋王一反,朕自会派周林佐去平乱,但北郡再一乱,朝中无将可用,朕只得派你。只不过谁也没能想到,这周林佐竟也是个傻的,上天又在暗中助了你一把。定阳王,首辅大人对你,也算是肝胆相照了。”
“你这一路到底是未有异动,还是不必异动?不就是仗着手中有北郡这张底牌么?北郡男儿个个骁勇善战,骑术了得,又气候严寒,难以行军,朝中除了你,无人能在北郡带兵一战。太子也是个不知数的,为了打压你,连这等消息也敢瞒着不报。可朕知道北郡的厉害啊。”
燕帝猛地落下一子,“你不就是料定了朕会比你先沉不住气么?真真一手好牌啊,定阳王。”
宋嘉平叩首,“陛下恕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不敢有半句怨言,但臣不得不为儿女打算。”
“潘成,开门。”
门推开的一瞬,漫天风雪涌入,燕帝的声音便带了几分寒:“朕便让你瞧瞧,你的儿女当是什么命数?”
雪势到后半夜越发大了起来,沈度踏着积雪而来,远远瞧见跪在雪地里的宋宜。
潘成让他候着,他便依言候在阶下,往来巡防的禁军时不时地扫过来一眼,倒也不曾走近。
沈度站至宋宜身侧,转头去瞧她,犹疑了半晌,终是低声道:“长平郡主亲去太医院拎了院判过去瞧宋珩,不必忧心。”
宋宜眸中微亮了下,方才周谨着人去提她,便是说宋珩重伤,谁知她还没瞧见人,就听闻御史台请愿,周谨带兵跑了。她担心了半宿也见不到人,心下焦急,沈度这句话如久旱甘霖,她虽不知此事与长平和有何关联,但悬了许久的心终是放下了几分,宋宜仰头,却忽地想起前半夜他的话来,立刻低下了头,只低声道了声谢。
雪越下越大,宋宜冻得哆嗦,唇已青到发紫,沈度低头看了会儿,向前走了两步,问廊下的小黄门:“这位公公能否行个方便,讨把伞给下官?”
那小黄门打量他一眼,回想起方才潘成待他还算客气,两相权衡,亲自去替他拿了把伞。
沈度道过谢,撑开伞回到原处,悄然将宋宜遮在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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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声簌簌,一把乌青色的伞撑破这漫天飞雪,伞下,一人站正,一人端跪。
半晌,伞忽地倾了下,宋宜抬头去看沈度,才发现伞的大半都打在她这侧,沈度大半边身子露在雪下。
借着廊下的光,宋宜终于瞧见他身上的伤,下意识地就要起身去探他的伤势,沈度执稳了伞,道:“县主仍在罚跪。”
宋宜刚抬起来的膝盖便重新靠了回去。
宣室殿的大门在此刻突然洞开,沈度的手微抖了下,沉默地收了伞。
燕帝瞧着沈度的动作,忽地笑了,“怎地?朕说御史台是想把文嘉摘出去吧,你非要说是为了卖北衙个人情。”
外头的人听不清里间的人的谈话,里头的人却将殿外之景悉数看了去,宋嘉平漠然道:“文嘉瞧不上他。”
“朕却很喜欢这位探花郎。”
燕帝目光落在沈度挺拔的身形上,颇有深意地道,“秋试入朝的官员太多,朕多数记不清,独独对这一位,真真印象深刻,这是良婿之选。”
宋嘉平坚持,“陛下说笑。”
“也罢。”
燕帝摆手,“你哪瞧得上一个小小御史。”
燕帝重新去看那盘棋,门一开,地龙也不管用,潘成忙命人烧了几盆炭火进来。
“朕当日亲自为文嘉拟的封号。”
燕帝的目光还停留在阶下的两人身上,宋宜重枷在身,却跪得笔挺,一旁的沈度亦是身形挺立,燕帝低声笑了笑,“朕对这些小辈一向不算上心,公主和亲王的封号都是内务府选的,朕阅过便是,独独文嘉一人的封号,是朕亲自拟的。”